泱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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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五 非夢
近日京城起了不小的騷動,一齣賺人熱淚的戲席捲了城內老小、貴族王冑,多少風塵女子及深閨怨婦為其中所含的哀婉悽楚感到悲傷,進而久久未曾忘懷。 這齣戲是以妖族為背景,統領妖族的王之下另有各族之首,如虎、蛇或狐族都各有一名族王,而勢力與妖王不相上下的蛇族蟠王有個豔冠群芳的宛妃麟襄,如此動人的美貌自是引起了暴虐無道,又極為迷戀美色的妖王垂涎,用計將宛妃強行奪去,種下了妖族分崩離析的因,最終自取滅亡。 這名喚《映夢》的戲,演的就是這麼個妖族由盛轉衰的故事。 「你當真要上台繼續演?」景少陵忍不住前去止住眼前人準備上台的動作,絕代風華在回眸的剎那訴盡千千萬萬的……哀怨苦楚。 「在下當然也不想啊,少陵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襲淡青的寬大袍子掩蓋了層層疊疊的衣裙,頂上髮飾晶亮成一片令人目眩神移的麗,一如青竹的翠玉簪子挽起總是奔瀉而下的烏黑長髮,豔而不妖的妝容透著悽清的絕美,從朱唇道出的隱忍話語是熟悉不已的男聲,越發耀眼的笑更是帶起陰風陣陣吹,狂亂的擾人一心湖水漣漪盪盪,讓見著的人全身抖得像撞鬼,定眼一瞧,這不正是咱們沅湘書院的江夢樓江夫子麼? 斥退了跟著自己進來,一副快要昏厥的小廝,景少陵抽動著肩忍笑,不帶一絲波動的臉龐已是難忍的抽搐,收到對方更恐怖的威脅目光後恢復平靜,還給友人一個微薄的尊嚴,江夢樓演的便是戲中那令人無限同情的妖王宛妃,被迫與心愛的情郎分離進了華宮,即便是用不盡的富麗堂皇,聽不罄的甜言蜜語,又怎地比得上以往縱然平淡,卻堅定至斯的綿綿深情? 「要不要一青……」 「少陵,不要給我提他!」一句崩潰般的怒吼,末了一拂衣袖而去,順帶怨氣沖天。 「吶,就說他氣還沒消,你還是閃邊涼快去吧。」景少陵涼涼的對剛步入帳子的趙墨言開口,「誰教葉娘這般,說不準是有人幕後指使。」語罷便是別有意味的朝來者瞟了一眼。 趙墨言滿面春風的笑意張揚在瞬時消弭,後頭擺出的苦瓜臉一點說服力都無,分明是露餡了還想欲蓋彌彰。 「唉呦景大人,難道你沒取笑過他嗎?夢樓穿那身女裝的模樣多動人啊?」先前叫他扮成那副模樣死活就是不從,葉娘一出馬就服服貼貼,心甘情願。 呃,應該是多少還是不大願意的…… 要葉娘幫忙?行!江夫子親自下場演保證高堂滿座,無人能比。但為什麼是演王妃這角色就有待時間來告訴大家答案。 然而這答案到如今也看的清清楚楚,還怕你矇了眼瞧不著。 光看那場子外爭相看飾演妖族王妃的絕代美人的人海便可得知一二,當初也是江夢樓說了越轟動越好,滿腹鬼靈精的趙墨言就出了這麼一個點子,讓江夢樓到現在還不肯見他。 這由江夢樓親手執筆的《映夢》由葉娘派出的一班優秀戲子演出,江夢樓特別囑咐不得讓人得知這班戲子和沁徉樓的關係,以免有什麼無可預測的麻煩,連《映夢》的作者也是夢樓的化名映宛,趙墨言等人沒有細問江夢樓所謂的麻煩為何,因為從他再三叮嚀的嚴肅謹慎也知道這一個不好便是難以收拾的災禍,景少陵本極度反對他行如此險計,但在江夢樓的堅持下他也只得幫著注意不出任何漏子。 想起江夢樓那番認真中帶了些沉痛的表情,景少陵隱隱覺得不安,卻不知從何說起,自從那宛如開端的命案開始,江夢樓就非常的反常,不像他所認識的溫雅夫子,一個他以為擁有單純過往,不願出仕的憶沅公子。 「你怎麼著?在後台看戲?」趙墨言一邊整理華貴非凡的戲服,墨綠的綢緞隱隱生輝,戴上緞玉高冠的趙墨言現下活脫脫是個皇家貴族,一點昔日的頹廢隨性也無,他飾演的是其中的蟠王,在被妖王強奪所愛後和妖王反目成仇,決心南面而王,進而顛覆了暴虐無道的妖王,最後雙雙死於坐取漁翁之力的人類之手,其下場之慘都讓趙墨言自己都在懷疑江夢樓把他推上這個角色是有什麼企圖。 嗯……為什麼就只有景大捕快沒有上台? 趙墨言懷疑的把景少陵掃視了一遍,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他為何逃過此劫的原因。 景少陵收到他詭異的視線,不動聲色的往後挪了挪,冷靜無比的迎上那可說是怨懟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當然,你們都上台了總要一個人在後頭看著。」景少陵揉了揉雙眼,先前積下的烏黑眼圈還倔強的留在上頭,悽慘的嗚嗚咽咽,「多注意些總是好,別讓子泱太入戲了。」後頭那沒頭沒尾的一句是說給趙墨言聽的,他揚了揚手,萬分瀟灑的上台,帶起一陣騷動四起,外加此起彼落的「趙郎」。 「唉,你說子泱怎不掐死你?」這風流總有一天可真會害慘他。 「今世無緣與君共執手,怎奈泣訴,萬般情意付東流……」 台上那宛妃悽悽訴訴的唱腔略為低沉,卻不減那柔弱無依,實則決絕專一的堅強,如花似月的面容慘慘淡淡,對月高吟那沒有結果的姻緣。 這段戲正演到原是蟠王妻的宛妃麟襄在妖王的華宮中因悲傷過度,鬱鬱而終,葉娘看過江夢樓排演幾次後不禁哀嘆他為什麼不是她旗下的戲子,要大撈一筆絕對不成問題。 但看在趙墨言眼中卻是讓他感到莫名心悸的景象,那夢樓把宛妃演得,也太傳神了些。 像是有深刻體會才有的神韻,舉手頭足間盡是百般的悽楚,萬般的不願,夢樓徹徹底底融入宛妃這角色,彷彿他就是那鬱鬱而亡的妃。 究竟是為了什麼,夢樓的神情,竟是比他筆下描述的宛妃還要令人心揪? 宛妃掩嘴一咳,怵目驚心的血絲剎那間蔓延了開,一抹苦澀的笑掠過唇角,終是再難撐持的,含哀而終。 「真沒想到江夫子演起戲來這般傳神啊……」一旁據說是大忙人的某人說出了趙墨言心中的想法,若有所思的面龐泛著一如既往的微笑,卻在此句方罷添染上了一絲興味。 「我家夢樓這般資質怎麼可能演不好呢?」趙墨言一瞥身旁的班大商人班剡,無比欠打的囂張樣讓班剡直想把他綁塊大石丟入河中滅頂,不過太過麻煩了所以他還沒有行動的打算。 無視於下場戲就該上場的趙墨言,聽到四周姊姊妹妹因為他剛剛那副張狂模樣而起的陶醉表情和再度爆出的聲聲「趙郎」後,望向台上的表情已是帶上幾分蒼白。 果不其然,原本該在台上「動也不動」的宛妃微睜雙眼,不甚明顯的露出了令他毛骨悚然的笑容。 慘了──別啊夢樓不是你聽到的這樣── 一面在心頭吶喊,鼎鼎大名的風流畫師周身一片慘澹。 一旁的風流畫師在夫子的恐怖笑容中宣告慘敗,「閃邊涼快」的時間又得加長了不少。真不知他今晚要睡哪……雖說前幾次他都順利摸上江夫子寢室的床,然後再像例行公事一般的被踢了下去,外加一句羞憤不已的「無恥」。不過夢樓興許只是一時氣過,沒多久就消了。 「映兒你饒了我行不行,我什麼都沒做啊……」瞧,那廂在後台討饒的戲碼不就是了? 「班剡,你怎麼有空來這?」景少陵無視於四周因趙墨言瞬間移位的本領而呆傻的眾人,趁著戲方告一段落的時候坐到班剡旁,仍不時注意著四周的情況好及時反應。 「看熱鬧啊,這回你們又打算做什麼?」班剡聽得友人張羅旗鼓的操起演戲大業,這等事兒怎能不來瞧瞧? 見現下人多嘴雜,景少陵也不好說什麼,只是一句帶過,「沒什麼,不過是城南那事罷了。」 聽得景少陵這麼說,多少也知道他的顧慮,便不以為意的又開口道:「這《映夢》……是他寫的?」 「嗯,他說一切交給他就是。有時候真覺得,這麼待在書院內教書,還真可惜了一身才華。」景少陵如是說,知道沅湘書院的憶沅公子不願出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但每每提起總是一陣惋惜。 由於江夢樓必須扮演《映夢》作者的這個角色,於是在塵埃未定前,大家都需要把喚他的稱呼改為映宛,一開始說「換名字叫好麻煩」的趙墨言,現在卻叫得比別人還順。 『再怎麼改都還是我的夢樓嘛。』某人滿頭小花的答,再加上身後沅湘夫子的冷哼聲。 想到這裡,景少陵嘴角一抽,把腦中的畫面踢出腦海以免自己笑出來。 唉,希望一切不要出什麼岔子才好…… 望著依舊鬧成一團的後台,景少陵的眼中已然蒙上一層憂色…… 「這幾日怎麼不見趙姑娘?」江夢樓此時在連叔位於城北的宅邸中,為了扮演映夢作者映宛,沅湘夫子因故「遠行」,由另外一位胡敬胡夫子看著書院,江夢樓對此也很是歉疚,畢竟胡敬年紀都那麼大了,還要帶那些像是「脫韁野馬」的學生,不過除了他和趙靈柔外,也只有這個資歷已深的夫子可以制得住那些孩子了。 「趙姑娘在幾日前便和那位自稱是她兄長的男子一道離開了,或許是有什麼要事吧。」連溯泉略帶疑惑的這麼說著,趙靈柔的兄長他並沒有看過,但由江夢樓先前的敘述來看,那彬彬有禮姿態與不凡的談吐都在在的顯示他是個身分高貴的男子,說不定是哪家名門之後。 「那趙公子來尋趙姑娘好幾次了,好像都是來勸趙姑娘回去的,不過依她那性子,想必是勸說了好久才答應的吧?」想起趙靈柔那遠勝一般女子的能耐與優秀才華,江夢樓淡淡的笑了起來,趙姑娘在某些方面的執著可不是一般人能想像的呢。 趙靈柔的兄長他見過幾次,雖未曾有長談的機會,但江夢樓可以感覺到那溫雅笑容不過是個表象,這個人極為內斂的將自身的鋒芒隱藏起來,化為令人難以揣度的深不可測。 「樓兒,這次你真打算這麼做?你知道連叔向來反對你這般冒險的。」連溯泉的話語打斷了他的沉思,其中的擔憂不言而喻,即便是有了萬全的準備,但是江夢樓擔任的是計畫中最危險的部分,變數太多,就怕一時處理不來。 只見江夢樓笑而不答,一切不需再多言,但問者不過是一心擔憂未弭,只好化作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是說……樓兒除了告知景捕快計畫始末外,有讓趙畫師得知麼?」連溯泉半晌後再度開口,當初他看夢樓和那趙畫師非比尋常的關係時便是一陣感慨,沒想到友人才華非凡,又是唯一的獨子竟步上了這條艱辛的路,但是愛上了便是愛上了,一個否定又能反駁什麼呢? 由此想起了那令他朝思暮想,俊姿挺拔的身影,心驀地一陣灼痛,回憶的陳舊使他無所適從,尋不回當年的波折起伏,只留下令他夜夜輾轉難眠的哀慟。 「他若是知曉,怕是什麼也不顧便要阻止夢樓了吧?有時放手一搏未必不是好事,但他怎麼會放任我這樣做?」江夢樓的語氣淡然,表情也沒有什麼起伏,但藏在其後的又是多少未道出的顧慮與沉重? 「也別太逼著自己了,那些本來就不是你該擔的責任,勸也勸多了,連叔自是知道你不會放手,但有些事還是順其自然的好,為了過去的事賠上自己是不值得的。」 難道就是因為這樣,連叔才選擇了逃避麼? 看著連溯泉略帶陰霾的表情,江夢樓沒有將此句問出口,因為那實在太過傷人,也沒有必要。 傷得太重,會選擇逃避也無可厚非,但是傷到至深,又該怎麼避,怎麼逃? 「樓兒,你有聽進去嗎?」連溯泉的語音帶上了幾分認真,把江夢樓的思緒牽扯了回來。 連叔……在喚著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像是在喚著另一個他思念極深的人,深刻的渲染在唇角的苦澀裡,怎麼化也化不開。 勸他不該為過去賠上自己,那連叔呢? 恐怕就是連叔也沒有察覺自己的表情總是如此苦澀吧? 「樓兒聽見了。」 淡淡的回應了問句,江夢樓的心思已轉為平穩,不再有任何起伏。 章之六 思狂 雕梁玉砌的華殿在夜色的籠罩下蒙上了一層迷濛的灰,白日的笙歌不再,靜謐的寂寥取代了夜夜絲竹聲蟄伏於空,用著半夢半醒的姿態予人莫名的壓迫感,令人窒息而震懾。 如此死寂的氣氛,卻為宮女懼怕而宛如哭喊的聲音給硬生生撕扯了開,恐懼至極的她不顧一切的求助悠閒而至的天子,顫抖的稟報適才的狀況,他臉色一變的喚貼身暗衛,將所有知曉方才情景的人先行帶走,獨自一人進入猶有一絲輕聲溫語的室內,室中薰香四溢,一股甜馨得不自然的味道霎時充斥鼻間,趙煥忍不住掩住了鼻,輕蹙雙眉,就只差沒有讓人把那薰爐給撤走,不過他知道這是不大可行的,畢竟那爐除了太上皇外,誰也碰不得。 這種甜馨的香,若是沒有注意調配的份量,活脫脫就是一種致命的毒,尋常人等若是聞久了,輕則昏迷,重則癲狂失去心智,也唯有擅於此道的太上皇能如此將之作為薰香。 「我們說好要一起看那翠巒江河,一同去瞧遍天下的呀,你怎能食言,怎能先我而去呢?」 只見一名男子坐於床榻邊,溫柔的語調有著情人間的甜蜜,同時又有令人膽寒的森冷,矛盾的譜成了複雜的景象,男子如墨髮絲早已灰白,任由歲月悄然飛逝,時光荏苒,昔日的英姿風發添了幾許頹然的蒼老,讓趙煥一時忘了自己進來的目的,唇角盡是嘆息的餘音。 自己當初會如此年少便接下帝位,便是因為父皇的旨意,沒有多久就傳出了父皇已半瘋的消息,突兀而令人措手不及,但與其說這時機太過巧合,倒不如說他早已預料,在早先就已有些狀況出來,只是被壓下消息罷了。 父皇常使他有種利用自己的瘋癲來掩飾什麼的錯覺,畢竟在偶爾清醒的短暫時間內,表現一如過去那難以捉摸,城府極深的至尊天子。 趙換一個回神,看向男子正忙著叨叨絮語的床榻,只見上頭空無一人,並沒有任何人能回應他的話,趙煥隨即皺起了眉,心想適才的通報難道有誤麼?興許是下人看錯了?在這雖然奢美卻透著陰森的宮殿中,會因心生懼怕而錯視也說不定,但…… 趙煥瞇起了眼,沒有上前請安的打算,畢竟對方在這種狀況下是不會發現他的存在的。 當年的父皇,又怎會預料自己在多年後,會變得如此癲狂? 他只能嘆息,靜悄悄的掩上門扉,這不是他應該佇足的地方 「言愛卿──」 陰魂不散的嗓音幽幽的從言涵的前方傳來,他無可奈何抬首停下手邊的動作,嘴角隱隱有抽搐的跡象,看著把公務都推給他的九五至尊,恨不得把對方大卸八塊加棄屍,不過看在對方對穩定眾親王極有用處的份上,太后也也苦口婆心的勸他讓著皇帝一些,算是為了天下蒼生國家興盛也罷。 身為皇帝娘親的鄭太后,深知趙煥簡直就是讓下屬頭痛不已的高手,難得難為言丞相能撐那麼久,當然不希望這麼能幹的丞相憤而出走,不定期送來的「慰問」賞賜自是少不了,外加數位容姿秀美的美婢──不過都被他婉拒了就是。 他很早以前就意識到,自己聽命的主子活脫脫就是個禍國殃民的妖孽,不過這種想法在腦中轉轉便是,說出來被人聽去了總是有損皇帝顏面,要弄得不好還會被扣上一個”污衊聖上,不忠於國”的罪名。 言涵突然覺得自己為無良皇帝想得太多,活像是被他操弄得蠢蛋一樣亂轉,心情便鬱悶至極。 「言愛卿,朕說的那些你有聽到嗎?」看著言涵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後又因為公事而不得不正容以對的表情,趙煥笑容更深,雙眼佈上了一層難以揣測的色彩。 「臣以為……此事還須深入探查,這次並非首次發生,而是第三回有人如此稟報了,若都是同一個人便罷,但這三次都是不同的宮人發現的,每每等到我們派人過去時都像昨晚皇上看到的那般,太上皇一個人對著空無一人之處不知對誰說著話,而宮人看到的人影早已不見蹤影。」 先前宮人稟報看到有人突然出現在太上皇的房中,為了不把事情鬧大,該封口的都封口了,再鬧下去不知道哪一天會傳出宮中鬧鬼。 「這事兒怎麼看都像是鬧鬼啊……言愛卿有何良策?」趙煥懶懶的道出言涵正想到的事,拿起上好的瓷杯啜飲起來,很顯然的並沒有仔細在聽。 「臣……」言涵起了個頭正想再覆述一遍,看到趙煥嘴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後戞然而止,明白什麼般一轉語氣續道:「要請些道士作法,還是……」 「隨你吧,這事不必再過問朕了,你自個兒決定就是。」趙煥笑的像是得道數千年的狡猾狐妖,俊美而不寒而慄。 「微臣遵旨。」言涵動了動唇角,隨即回應了一句。看到趙煥的表情就知道他要親自處理這事了,適才的回應不過是以防隔牆有耳,給偷聽的探子中計跳陷阱的。 不過真有人跳這陷阱嗎?他剛剛好像轉得有點硬…… 看向趙煥,他卻若無其事的微微抬眼,從容說道:「怎麼,不讓朕多待一會兒?」 皇上您說的話臣豈有不應之理? 「臣絕無如此想法,讓茜兒替您煥杯涼茶吧,還有上回臣……」言涵趕忙轉移話題,那廂的趙煥啊,笑得可高深莫測的呢。 正午的陽依舊熾熱,在這略顯偏僻的小道上毫無一絲人煙,冷清的異常,一間老舊客棧突兀的矗立在此道旁,住進此間客棧的人並不多,說實在的這客棧也有好些時日未有人上門了,掌櫃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看著一旁的小二早就先他一步陷入了昏睡,掌櫃的腦袋也跟著昏昏沉沉起來。 「掌櫃,午膳還是一樣送進房,另外再多添一些茶水,這天氣真是熱的難受……」一名男子帶著笑容如此吩咐道,掌櫃睜開了半閉的雙眼看著男子,蒼老的面龐掛上了笑容,連忙應道:「那除了這些,爺還要些什麼嗎?」 「不了。」男子揮揮手,轉身踏上樓梯而去。 掌櫃搖醒了小二讓他忙去,自己在櫃前坐著,前先日子突然來了兩位衣裝素雅的男子,其中一個彷彿帶著天生的貴氣一般,讓人不由自主的多瞧了幾眼,說話間隱隱帶著漠然的味道,另一位就是剛剛那名男子,相較於前者那令人敬畏的感覺,這位客倌就顯得親和多了,不僅不會擺著一張讓人感到距離的冷臉,還相當有禮的詢問各種關於留宿的問題,頗有文人雅士那般優雅的味道。 好久沒有這種貴客上門了呢,一定是哪家貴族子弟自己跑出來遊玩的吧?這年頭的年輕人喔…… 掌櫃在心中感嘆著,年老的面龐帶著提不起勁的表情,逐漸在夏日的蟬聲中陷入夢鄉。 「少爺,您就這麼離開,難道就不怕潘大人趁機弄權起事?」剛從樓下上來的男子一進房便這麼問道,在開口間找了地方坐下。 「諒他也沒這個膽。」回應的語音帶著淡淡的冷意,「多年前他派人來暗殺父親本就是一大失策,旗下的刺客自願倒戈,更是他這個主子的失敗,如今落了一個把柄在我們手中,又不能除去人證,自是他未深思熟慮的後果,不值一提。」 「別談這個了,這並不重要。先前你不是問我要怎麼處理那事兒嗎?」話鋒一轉,帶上了幾分愜意跟玩味,說話的人正是趙煥,如今他和適才進房的心腹言涵,正坐在小小的客棧廂房中低聲交談,趙煥在說話間不經意的抬眼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是。」言涵應道,也順著趙煥的視線看去,漫天刮起的花瓣如雪花紛紛,一時之間竟美麗得有些過於虛幻。 「其實這根本就不用去理會,因為這不過是一個手法拙劣的離間計罷了,以父親房內出現人影為引,若是我執意去查清楚,勢必會和父親起衝突,讓彼此不信任,進而達到威脅我地位的目的。」 「那麼說……那些是空穴來風?」言涵蹙起了眉,先前他的推論是被推翻了,但總覺得有一些不太對勁,這謠言出現的並不突然,像是到最近才變本加厲的,讓他不得不質疑這謠言多多少少帶了些真實性。 「是不是空穴來風,並不是我此次出……咳,出來的目的,最重要的是來看熱鬧……不,看狀況發展的,怎麼能錯過呢?言你說是不是?」 ……有必要為了看熱鬧,讓一國之君帶著一團暗衛微服出訪嗎? 雖然覺得趙煥在轉移話題,但卻不由自主的被對方玩笑般的話語牽著走,言涵在心中暗暗腹誹無良主子的行為。 「唉呀,言你就是太嚴肅了,偶爾也要放鬆一下才是。」趙煥話一說完,言涵臉上頓時出現了異樣的表情。 您說的放鬆不會是以捉弄他人為樂吧? 依趙煥的個性,言涵會如此聯想也是無可厚非,畢竟替趙煥收尾的一直都是他。 他一直搞不懂趙煥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趙煥對於感興趣的事採取的是旁觀的態度,自己從來不曾扮演其中的哪個角色,哪怕是幕後推手也罷,趙煥每次都笑得像是一切都無所謂的漫不經心。 即使有能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依舊是笑著漠視乞求幫助的手,不應不理,對於親王們過於跋扈的行為他一概是充耳不聞,宛如裝聾作啞的任憑他人責他誤國昏君。 這樣的人卻引領他們度過了無數個興盛的年歲,國威遠播,卻止不住宮廷內的諸多分鬥,沒了外患,親王間的爾虞我詐更為慘烈難言,用盡心思的手段搬不上檯面,陰狠的像是彼此之間根本就不存在血緣,不知是看不清還是太過天真,誰也沒發現他們那看似沉默的皇帝,正以逸代勞的等他們互相傾軋,最後是誰也沒有得到,自取滅亡。 察覺到言涵的視線,趙煥一如往常的笑了,卻多了分難以形容,令人膽寒的色彩。 「言涵,我們現在就像在戲中看戲,我們在為眼前戲子的境遇感懷,想要插手改變結局時,自己卻也身在另一場戲中,旁顧不得。」 言涵沉默了,趙煥說的他不是不懂,而是不認同這般自掃門前雪的態度,或許這是自幼看遍權力深邃險惡造就趙煥如此,在宮廷中不顧好自己便是任人宰割的份,尤其他又是位於權力中心的皇子,自己都忙不來了,還有閒情去管別人? 不過二皇子就和他有所不同,即便是身為皇子,卻沒有身為皇子的意識,心腸好的讓人大嘆不該生於如此暗潮洶湧的皇家…… 「又在想那趙祈了?不是說過人死不能復生,你怎麼就不懂?」趙換漫不經心的嗓音將他拉回了這個客棧,記憶中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模糊身影被硬生生的打散,再也不復還。 也許最讓他在意的並不是他的遺忘,而是趙煥在喚起那同父異母兄長的名時,那份顯而易見的冷漠及輕視,但他總是一點也不能替故友反駁,因為他的個性太沒有野心,也對人太沒有防備,以致於到最後連是誰害死了自己都不知曉。 趙祈是趙煥的二皇兄,為晉妃所出,兩人非同母所生,交情尚淺,僅偶有來往,但言涵卻與之多有交集,若不是身分之距,他們或許會成為知己也說不定。言涵之父為朝中老臣,曾任兩位國君之丞相,極為受到太上皇器重,更是欽點其子言涵為太子侍讀,和當時的東宮趙煥及其皇兄趙祈結識。 趙煥的上頭還有兩位兄長,太上皇力排眾議的將趙煥立為太子,紛亂謠言自是不少,不管是明著嘲諷還是私底下衝著他來的手段,都讓他提早捲入了權力的風暴,其中他最不需防範的,大概就是二皇子趙祈,趙祈的個性在某種程度上和趙煥有些相似,只是他多了分希冀自由的想望,對權力嗤之以鼻,他常掛在嘴邊的,便是一句「莫讓這些紛擾亂了我探詢世間的美好」,然後左右各擁一名歌姬,調笑未歇。 言涵常想,若不是趙煥身有太子的重任,他是否也會向他這名兄長這般?只不過不同的是,趙煥要的是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在他的字典裡沒有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事,就算天下大亂,他也依然故我,說不定會使太上皇大義滅親以保國在。 身在帝王家,究竟是一種折磨還是一種恩賜? 「言涵啊,才說你一句又走神,看來非罰你不可,你說是麼?」趙煥帶著令人發毛的淺笑湊到言涵面前,距離之近讓言涵驚嚇般的微微瞪大了雙眼,爾後往後退了一步低下了頭。 「屬下知罪,請少爺責罰。」 「免了吧,來來去去都是那幾句,不過……」趙煥唇角笑的更為上揚,讓言涵本能的感到了不詳的預感。 「接下來你得全程陪我,不得有任何怨言和勸諫,聽懂不懂?」 「屬下……明白。」言涵覺得趙煥這句話有一定程度的驚悚,不過他也沒心力去深究了就是。而且就算不說,臣也有義務跟在您身旁不是嗎? 就算皇帝是出來玩的,旁邊的人誰敢反駁一句? 為人臣啊為人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