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夢寒
|
章之十一 祁門
窗外的天正飄著纏綿如絲的雨,無聲無息的潤濕灰色的階,將之染成更深的顏色。 夏季樹梢的翠早變成了枯黃的蜷曲,這秋,蕭瑟的讓人酸楚,即使外頭的歡慶依舊,仍染不進這孤深的院,那死寂的靜,自成一個單獨的世界,思念的聲音傳不出,就算是那般的聲嘶力竭,那般的痛不欲生,也只能往心頭放,一放就是好幾年,也傷了好幾年。 既然無人能傾聽,說了也是無用,那些需要開口的理由也漸漸被磨滅。 在略為狹窄的房內,濃厚的藥味四溢,連溯泉靜靜的坐著,這些天只是重複著尋藥、配藥、煎藥的過程,最後再端去江夢樓面前,盯著他喝下這滋味不太好的藥湯。 當初他只是不讓墳魂香直接危害到江夢樓的性命,但若要完全根除,連他也沒有把握。他知道自己在拖延,抱著拖一日算一日的想法,不吝於那些難尋的珍貴藥材,只為了爭取時間解開難纏的墳魂香,即使理智一直在告訴他,成功的機會可說是微乎其微。 夢樓是那人唯一的孩子,說什麼也要救回來,如果說是補償也不為過,他造成的傷害只多不少,當初認為理所當然的作為,現下卻是後悔莫及。 輕嘆著將目光收了回來,剛一定神就察覺到這房內多了一人,無聲無息的出現在正在煎煮的藥旁,不發一語的凝視著自己。 「您已有些時日沒有出現,並一意的護著主上亟欲除去的映家後人,這讓主上相當憂心您的忠誠,是否如同當初的堅定。」男子帶著一絲不茍的表情,身上的衣飾由特殊的料子織成,樣式相當繁複,「盼望您能給予答覆。」 「離開吧。別讓我再看到你們藥門的人,我已經不管事了。」連溯泉平靜的面龐未變,語音淡淡的讓人摸不著邊。 「若不是『映宛』的阻撓,屬下也不會失手。身為映家人居然會替別人擋下墳魂香……」男子頓了一下,「還有那個捕快未免也太多事了,城南命案並非區區一個捕快管得著的。」 「城南?是你們藥門……」連溯泉將視線轉向藥湯,放了最後幾味藥進去,平和的反應和先前不同,是種壓抑過的寧靜,男子也深知這點,若眼前的人被逼急了,可是會為祁藥門帶來難以收拾的麻煩,但是主上依然將其納入門下作為席上賓客。 因為利益互換的關係,連溯泉得以在主上的默許下,成為唯一不受控制的藥師,不像他們這些只能任憑差遣的人,受毒藥牽制一輩子,甚至到死都還不能解脫,受過完整訓練的他們,死後的軀體就是養蠱的絕佳居所。 為人賣命一輩子,就連死也無法瞑目。 城南的命案並非偶然,既定結果不變,只是時間長短罷了。若是連溯泉不重視那個人,也不會在過去鬆口替之求情,更不會在現今因為那個人的死,放棄隱藏行蹤的機會,最後甚至不顧主上的威脅,拚上一切也要保護那個人的孩子。 『把他帶回來,帶到我面前,我要再親眼看看他……』 當時主上的一句話,他以為只是扭曲變質的思念,藉由死亡讓那個人永遠的留下,靜靜躺在他身邊,但是到了後來發現他錯的離譜,主上的那份愛已經不算是愛,在瘋狂的思念中混雜著利用與算計,早已經變質扭曲。 兩人的思念都牽繫在同一人身上,愛的方法不同,卻都對那個人傷害極深。 連溯泉沉默了一陣子,妥協般的開口:「我會回去,但若是我救回夢樓,你們誰也別想動他。」 「屬下會如實稟報。」一語方落,男子如同來時悄聲離去,連溯泉的視線轉向掛於牆上的飾劍,神色一變之間,壓制不住的殺意洶湧而出,引得火光晃動未歇,劇烈的像是要熄滅。 主上藉由那個人的死引出避而不見的他,等同是主動放棄牽制他的棋子,對於現在的祁門,這的確是最快的方式,現在門中岌岌可危,主上需要依靠他以往的「名號」,來凝聚成分裂態勢的門眾。 但也就因為如此,他間接成為殺害那人的兇手,這是他不管怎麼樣都不想樂見的局面。 背棄自己多年的信念就只為了守護,到最後竟然是自己親手毀去。 「太可笑了……」他無法控制的笑了出來,嘲著自己的無能為力,深刻的體會到自己當初許下的承諾是多麼的天真。 「樓兒……」伸手取下飾劍,蒙塵的劍鞘樸實無華,在他緊緊握住的同時透出陣陣冷意,如同那人的平易近人,卻又帶了點冷漠的笑,輾轉迴盪在夢裡,一次次的無盡。 「易容飛,別來無恙。」 肅穆莊嚴的官府中,兩名男子隔著桌案歇坐,其中一名淡青長衣,手持一把繪扇緩緩搖著,俊逸非凡的面貌笑起來,就像是一輪夜空中的明月,清雅淡然。 另一名男子一身墨色輕裝,長髮散亂的垂至腰部,臉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尋味,初見時如同謙謙君子,但是再看得久一些,那抹掛在嘴角的笑痕,又像是滿腹心思的狡猾狐狸。 「唉呀,幾年不見,江夫子還真是益發的動人……」男子──易容飛微微起身傾向前,持扇的男子見狀往後一退,避開了易容飛,此時一道可怕的破空聲從遠方傳出,一圓形物事直朝著易容飛的面門而來,他不慌不忙的一個旋身,將其穩穩的托住,連帶卸去那來勢洶洶的氣勁。 「不好意思,手滑了些。」踏入廳中的男子一身醒目的赤紅官服,面無表情的吐出如此話語,微慍的眼神卻已經洩漏了他的情緒。 手滑了些? 易容飛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直直看向門口的紅衣男子,能把這種分明是蓄意的動作,說得這般理所當然又事不關己的人,也就只有公正無私的景少陵景捕快了。 用這種彆扭方式表達愛意的他實在是太可愛了! 易容飛越是得意,臉上的笑就越是令人毛骨悚然,像是一隻盯住青蛙的蛇一樣,令景少陵全身都不對勁了起來,下意識就抄起放置一旁的花瓶擲了過去,手勁一點也不含糊,像是易容飛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一樣,不過就某方面來說,的確是有。 室內的物品一一飛起充作了暗器,易容飛耐是身手矯健也有些招架不住,主要原因也是因為身旁還有人拿著折扇助友「一臂之力」,讓閃躲的動作增添了不少難度。 是誰說江夫子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雅儒士?這偷襲的功夫可比真正的賊還高明! 易容飛在心裡暗罵,那廂的景少陵已經沒有東西可以丟了,人也走到了江夢樓的身邊,威脅似的瞪向易容飛:「不准動他,他是我的……」朋友。 江夢樓在一旁微微抽動了嘴角,就算是深知景少陵話並不多的他,也不禁僵了住。這話也實在是太簡潔明瞭了些,誤解的空間可說是比海還深比天還高。 果不其然,易容飛臉色微微一變,皮笑肉不笑的開口:「少陵原來你跟夫子已經感情好到這種地步了?一青馴妻居然如此失敗,相好被人拐去了都不知道……」 聽聞此番話語,江夢樓蹙起眉認真的思索,這筆帳該跟眼前的色狼算,還是自家的那個「親夫」。 最後事實證明江夢樓的確很護短,很快的認定了趙墨言只是受人誘拐而誤入歧途,再加上剛剛損到的人中,除了墨言外還有自己,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是他不用十年就能讓他知道什麼是後悔。 思及此,江夢樓露出了讓一旁的景少陵,深感不妙的燦爛微笑。 沒有發覺剛剛惹到什麼的易容飛趁景少陵分神時,勾起了他曲線姣好的下頷,意圖偷襲香吻一枚,見景少陵沒有如往常後退閃避,易容飛也不疑有他的繼續動作,直到前方殺氣猛然爆發才意識到危險,不過為時已晚。 碰! 漂亮而快速的直拳飛向了易容飛的右眼,讓那漂亮的臉蛋多了一輪烏青,景少陵甩了甩手,臉上難得有了笑意,「那飛蚊不是在鼻樑上嗎?」意思是他打歪了,本來是想打斷鼻樑的。 「少陵你怎麼能這樣,我可是靠臉吃飯的呀。」易容飛掩住右眼,一放下後,眼上的淤痕便消失無蹤,想必是在嘻鬧間又動手易了容。 「……」景少陵為易容飛的厚臉皮沉默了。 「少陵……」易容飛還想上前,一把泛著寒光的刀就架到了他的頸邊,景少陵面如冰霜的開口:「滾!」 「少陵別這樣,大家都喝杯茶,消消火?」打破這僵硬氣氛的是拿著兩杯茶勸飲的江夢樓,兩人對看了一眼後都不約而同的撇過頭,景少陵咳了一聲把刀收了起來,接過友人剛剛送上的茶。 江夢樓笑了一下,繼續泡下一回茶,只見易容飛將茶喝下肚後,面色一變的看向了江夢樓,指著他說了一字:「你……!」 「不用擔心,這不傷身的。」江夢樓依舊笑著,不過眼底的光芒讓易容飛深刻體會到自己上了當,自己適才光顧著鬧少陵,卻忽略了江夢樓的動作。 敢情江夫子還在記恨這些年來,易容飛對景捕快和江夫子的無數調戲,這次可抓到了一個機會好好整了回來。 易容飛面容扭曲的直奔出廳門,一下就不見了蹤影,那速度讓廳中兩人望塵莫及,也讓江夢樓笑的真是一個歡啊。 「你、你做什麼了?」景少陵不留痕跡的離摯友遠了一點,以閃避蔓延四周的黑暗氛圍。 「嗯?不過是放了『歸坑如箭』,他再不跑就來不及了。」江夢樓擺擺手,「頂多讓他蹲上半個時辰,死不了人的。」語畢便吹了吹茶上的熱氣,在煙霧中的臉已經恢復平時的溫文儒雅。 見識到友人下藥的速度,景少陵沉默了下來,手上拿著的茶不知是要喝還不喝。 「不提這個了,子泱你怎麼一個人來?」景少陵看著今早孤身前來的江夢樓,近日江夢樓只要一出門,那個連溯泉就會寸步不離的陪同,深怕他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毒性復發,到了那時候,絕對不會只是到鬼門關走一回而已。 「想來就來了,況且那些藥……」江夢樓停下搖扇的動作,「罷了,不說這個。雲逸他們進城了,易容飛和他們一同到達,現在他們在我的安排下住在書院裡,而我今日便會回去。」 「回去?你的身子還未全好不是?」景少陵有些訝異的道,比起朋友進城的消息,他更擔心有些反常的江夢樓,依連溯泉的舉動來看,在夢樓身上的毒絕非一般尋常丹藥能解,若不是相當棘手就是根本無法根治,也可能…… 景少陵止住了自己漸趨悲觀的想法,他應該相信摯友的,可是縈繞在心頭的不安,卻很難讓他真正的放下心來。 「少陵……你還在査城南的命案吧?」江夢樓淡淡的轉移了話題,他不是不知道景少陵的關心,但有些話說了,只是憑添無謂的擔憂罷了,既然如此他寧願保持沉默。 景少陵抿起唇,他並不意外江夢樓會提到這件事,其實官府也因為上頭施壓而將此案草草了結,所以他後來都是私下調查的。 看到景少陵的表情,江夢樓進一步的證實了自己的推測,在來官府前,和雲逸那番私下的對話也不由自主的浮出腦海。 雲逸來京城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親自和江夢樓見上一面。 『賢陵王在赴鴻秋宴前暴病而死,其實是遭人以墳魂香毒殺。』雲逸看著他,語氣帶了幾分嚴肅。 『賢陵王、扮為映宛的你、城南無名屍,都和它脫不了關係,墳魂香在十幾年前便已消聲匿跡,現在卻再度出現,引起這麼大的騷動,看這情勢……』 「少陵,別査了吧,這案不會有結果的。」江夢樓輕聲說道,看著景少陵堅毅的側臉,知道他並不會那麼容易就放棄,少陵他寧可盡力做到底,也不願半途而廢,靠著這種驚人的專注力,少陵年紀輕輕便已破過無數棘手懸案,對於「赤衣神捕」這稱號,他可說是問心無愧。 「不要再說什麼會有危險之類的話,」景少陵啜了一口茶,芳香的味道充盈在口中,「做捕快這行,總是招惹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兒,尤其是我這種行事作風,更是一些人心中,怎麼也拔不掉的刺。」景少陵勾起唇角,雖然幅度不大,但是可看出他相當的愉悅,特別是踩老虎尾巴的這種事上。 深知景少陵招惹麻煩的功夫,江夢樓不由自主的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少陵。」 「怎麼?」看著因為蘊藏太多情緒,而比尋常人還要深邃的玄色雙眸,景少陵微微瞇起了眼,淡淡的應著。 「謝謝你。」知道景少陵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幫他,即使他已言明他不希望少陵被扯進他現在身處的這個深淵裡。 這些年他早已遍體鱗傷,他由衷希望不要在有任何人因為他的緣故,而步上跟他一樣的道路。 尤其是這些對他來說,和親人同樣重要的友人們。 「說什麼謝?在你決定去做什麼之前,請回頭看看吧,你會發現你不是獨自一人。」景少陵將手輕放在江夢樓的肩上,「有些人付出的,往往比你想像的多。」最後一句似意有所指,隨著微風飄進了江夢樓的耳裡,輕柔而堅定。 章之十二 含碧 皇家的鴻秋晚宴在一片歡慶之中落了幕,隱藏其後的風波卻尚未平息,往年代替皇上主持晚宴的賢陵王,在鴻秋節之前永遠失去了出席的機會。這件事之後,皇上並無任何動作,大臣之中亦沒有一個能見到皇上一面。 ──就像是皇上根本不在宮中似的。 越來越多人猜測皇上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回宮了,畢竟這位皇上可是三不五時就微服私訪一次。 可是,這次出事的是藩王中最有權勢的一位,皇上說什麼也要出面掌控因此事而蠢蠢欲動的諸方勢力,但是等到現在,皇上依舊沒有出面,任憑情勢漸趨緊張,藩王間的和平假象也即將消失。然而此時的皇上的確不在宮中,而是跟當朝宰相言涵一起待在著名的沁徉樓中。 「唉唷爺,您說您怎麼這樣,這酒是要給您喝的,不是要給瑛兒喝的……」 「瑛兒不喝了?那就換紫簪吧?」 「爺,紫簪看您對面的小爺都沒有動作,是不習慣咱們沁徉樓的酒麼?」 兩名歌姬一搭一唱的,俏皮的姿態讓人感到沁徉樓有別於一般酒樓的獨特感,趙煥抬眼看向一臉沉思的言涵,嘴角玩味似的勾了起來。 「妳們去幫他斟酒。」 「是,爺。」兩名容姿艷麗的歌姬軟聲應了趙煥的話語,一左一右的湊上前去,小手搭在言涵的肩上,還故意壞心的在他耳邊說話。 「小爺,您來喝杯吧?」 「小爺……」 「少爺!」沉思的言涵在一頓後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什麼處境,想掙扎卻怕傷了這兩個姑娘,只好喚了一聲正在看好戲的主子。 「你似乎很容易走神吶。」趙煥擺了擺手,後者一福身便退了出去,他斜倚在桌旁,看著面上霞色未退的言涵,他實在是忍不住心中想要惡作劇的念頭。 或許該讓那兩個姑娘待在他身邊久一點…… 察覺到自己主子正轉著的心思,言涵蹙起了眉便開口:「少爺,現在的局勢很亂。」 在這種地方,他只能用迂迴的方式提醒主子,現下的情勢若再拖延下去,就有可能無法收拾了。 但眼前的人不但不聽勸,還變本加厲的想整他,當作「旅途」中的小小娛樂。 「唉,言,你就是太緊張了,一切都讓他順其自然便是。」趙煥拿起酒杯輕啜,漫不經心的態度讓言涵更加無奈,就因為對方是君,自己是臣,就算有什麼不滿也不能表現在臉上,他只能一再的勸戒,而且還不知道有沒有用處。 有時他覺得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這個人什麼都想的到,幾乎什麼都做得到,最後的結果總是在預料之中,他覺得自己根本就插不了手。 既然如此,您為何還要留屬下在身邊……? 「言,我說到底還是一個人,做不了那麼多事情的。」趙煥帶著笑意的聲音傳進他耳中,他才意識到自己把問題給問了出來。 「我不是你想的那般無所不能,我只是看準了時機,動作比別人早一步罷了。」 早一步? 言涵抬起眉,望著把一般人辦不到的事情,輕描淡寫帶過的趙煥。 「那可否請您告訴屬下,您袖手旁觀的原因?」 「離間、分化、內鬥,隨你怎麼說。」趙煥微笑著,卻只讓言涵不寒而慄。 這些年來諸位藩王明爭暗鬥,不知道犧牲了多少人,勢力變動了多少,趙煥是因為顧慮賢陵王趙謙,所以才沒有對其動手,如今最大的阻礙已去,他反而沒有動作,等著他們自相殘殺? 他在等,一直以來都在等這個時候嗎? 「被牽連的人呢?您能確信一切不會失控,一切不會……」 「有時候你真的很像那趙祈……你到這年紀,甚至是位居高位,卻還是天真的令人想笑。」趙煥打斷他的話語。 言涵愣住了,無法理解他突然說出這話的用意。 「趕盡殺絕不是我現在該做的事,只要有人爭權,這朝廷就不會有平息的一天,他們自有分寸。明眼人應該都看的出來,這幾年的太平可不只是因為十九弟的掌控,」趙煥瞇起的眼帶了分嘲弄,「而且他帶來的問題可不只表面這些,有些東西也漸漸的在瓦解。」 瓦解……如今賢陵王已去,還會影響什麼? 言涵突然想起先前太上皇對著無人之處自語的傳聞、城南無名屍案、以及賢陵王實是受人以墳魂香毒殺…… 雖然心中轉過了百般心思,卻無法將這些過於繁瑣的片段連接起來,硬生生缺了一個重要的環節。 「唉我的言,別再想了。啊……」趙煥百般無聊的望著言愛卿認真思索的模樣,爾後像是想起什麼般的做直了身子,「等等陪我去找憐兒吧,她還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趙煥困擾的皺起眉,能讓他露出這模樣的只有一個人能辦到,就是他那唯一一個還未嫁出去的親愛么妹 「咦?小姐她不是由護衛送回去了?」言涵雖然如此說道,但他的話到最後也因為沒把握而越來越小聲。 趙煥聽聞此句後,身邊彷彿湧出了沉鬱的黑氣,先前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我應該陪她回去的。」至少她這樣要跑也不太有機會。 感受到了主子的惋惜心情,言涵俯首掩去帶著笑意的嘴角,啟唇應了一聲。 「……屬下會盡力與您一同把小姐找回。」 沅湘書院位處靜僻的巷弄中,清幽的環境和京城中心的繁華有著截然不同的意境與氛圍。 在書院中,那因故「遠行」好一段時日的江夫子終於回到了此地,胡敬胡老夫子見他終於回來,禁不住鬆了一口氣。話說他這把年紀了,管那些小兔崽子可吃力的吶! 只不過人雖然是回來了,但卻是拖了一身病體回來,三不五時就咳個幾聲,胡老夫子甚至還在想,說不定他們一老一少在太陽下一站啊,先倒的是那年輕瘦弱的江夫子。 「江先生,您還不能下來……」 安靜的院落中,傳出了一句略帶強硬的勸阻聲,江夢樓笑了笑,只披了件外衣的他拉緊了衣襟。 若說這書院最大的變化,約莫就是來了兩個「女性」了吧! 在前幾日,趙靈柔帶著一個秀麗的美婢登門造訪了書院,和以往不同的是,她也繼雲逸他們之後,成為書院的第三個住客。 而她帶來的那個美婢,除了會和孩子們打成一片外,活脫脫就是趙靈柔的眼線,只要江夢樓一作出任何諸如偷偷把藥貢獻大地、夜裡出來吹冷風的行徑,她不用親臨便可一一得之。 主要也是因為先前這書院裡,沒人管得著江夢樓任何像是糟蹋自己身子的作為,直到趙靈柔來到,以「身為夫子怎能不以身作則」為由,半強迫半說理的讓江夢樓無可反駁,敗北收場。 「源兒姑娘,妳怎麼在在下的房外……」 江夢樓一臉「男女授受不親,妳怎麼可以在男人門外」的表情,好像天要垮下來似的。 名為源兒的「美婢」僵硬的停下了動作,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先生您就別這般折騰在下了吧,如果讓小姐知道就不用活了……」話說到後頭,那婉轉清脆的女聲急驟而下,轉為稍低的男音。 嗚嗚嗚少爺快來救我……小姐和夫子都好可怕…… 前幾日得知自個兒必須以堂堂男人之軀,著女裝擔任小姐的護衛時,他多麼希望當場崩潰暈倒,然後正大光明的推辭這項煎熬的任務。 男扮女裝不算什麼,重點是如果不小心露出馬腳,哪天被小姐怎麼了都不知道。 「被整不算什麼,被陰才有什麼。」江夢樓溫文儒雅的這麼說道,照理來說看到這笑容應該是如沐春風身心舒暢,可是那本名也喚作源的男子只覺得如朔風吹過,令他好不驚恐。 興許夫子是還記著他對小姐無一遺漏的報告,可是他也不能不遵照小姐的話啊,所以做人屬下的他只能兩條死路選一條。 「源兒。」 「是。」聽到那丫環一般的稱呼,男子的回答帶著喪氣的味道。 「你知道容飛他究竟收了多少弟子麼?他究竟要危害人間到哪種程度才肯收手……?」活像是害蟲一樣蔓延個沒完。 江夢樓的問句很單純,只是無意間損人的功夫還是不減。 先不說這個男人為何能那男女音互換,他那易容成女人的手法和易容飛有異曲同工之妙,若是少陵在的話一定能認出來。 「恕在下不知……」看到江夢樓抬起的眉,源連忙解釋:「在下不過是排行第三的弟子,後頭他老人家又收了多少在下不清楚。」源的面龐有些疲憊,他師父收徒弟根本就沒有標準,而且又行蹤不定,想找人還不一定找得著。 「是麼?」江夢樓失神的望著遠處的景,他看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像現在一般宛若隔世。 果然是太久沒回來了嗎?連他現在只是一個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教孩子讀書習字的夫子,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先生?」 「沒什麼,聽說今天來了客人,是誰?」 源愣了一下才開口:「是班剡班老闆。」 「這酒,是含碧吧?」 「班先生說的不錯,這正是與浮雲釀齊名的『含碧』。」 在房中對話的,是先前住進沅湘的趙靈柔,和名震一方的商賈班剡班大老闆。 含碧能與浮雲釀齊名並不是毫無來由,含碧喝來清香入脾,就如同飲茶一般,以致於飲者都不知已深醉,爾後突來的後勁像是從仙境中驚醒,讓人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這應該不是子泱的酒,平日至多他只會喝浮雲釀……不會吧?」看到趙靈柔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就知道夫子的深夜獨酌究竟是喝了什麼酒,才讓趙靈柔如此反對他的「獨飲之趣」。 含碧比浮雲易醉,因為含碧是含蓄的,如同麻痺一般的讓人深醉,也深墬,是一種極為傷身的酒。 因為逃不開,就乾脆放縱自己麼? 「真是的,他們倆什麼時候才懂得對方在想什麼?」班剡揉揉額角,他幾日前才結束一項大生意回到京城,才剛感受到京城的繁華,就接到一堆遲來的消息,除了賢陵王、還有兩人的爭吵…… 早知道不要到那麼遠的地方談生意,他都錯過了什麼? 更重要的還有眼前這個大問題…… 班剡抬眼看向優雅飲酒的趙靈柔,只覺得他一回來,所有事情都送做了堆,讓他現在非常的頭痛。 「班先生要說什麼?」感受到班剡的視線,趙靈柔帶著一貫的笑顏這般問著。 被這樣看著,班剡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好開頭,只好直奔重點。 「趙姑娘,或許這般問有些冒昧,您執意待在這書院究竟是為了什麼?」 趙靈柔聞言勾起了唇角,眼中帶著了然的笑意,像是知道他這麼問的原因。 「我不能放著他不管,畢竟他還是我名義上的親人。雖然是上一代的恩怨,但只要是趙家欠的,就該由趙家人來償。」 「就怕您說出這句話。」班剡嘆息著,語氣帶上了點恭敬的味道,「怪不得那位有事自己吞的言大人會找在下當說客。」 「先生說得真貼切,每次看家兄鬧出的事情就不禁替他捏一把冷汗呢。」趙靈柔笑著回應,手邊的酒又斟過了一回。 「雖然以在下的立場不便說什麼,但您的兄長很是擔心您,甚至還說出了『不嫁沒關係,記得回來就好』的話了。」 趙靈柔掩嘴輕笑,調皮的說道:「一定會回去的,兄長的話靈柔還不敢忘,只是現在還不行。」 班剡碧色的眼微微瞇了起來,手上的折扇緩緩搖著,「請您務必小心,賢陵王的事並不單純,待在這兒的您可能會有危險。」 「您知道的不少。」趙靈柔依舊微笑著,看不出她究竟是在意指什麼,班剡卻笑了,端起杯喝了一口。 「也僅止於知道罷了。」 「打擾了。」 班剡兩人聞言望向了門口,只見雲逸一身素白長衣,手中拿著一幅捲軸走了進來。 「趙姑娘,班老闆。」 「原來是雲當家?」班剡饒有興味的看著他彬彬有禮的表情,在人前的雲逸一直是如此的,能讓他情緒起伏的也只有那個小傢伙了,別看雲逸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若是他們倆真在商場打起對台來,還不知誰輸誰贏呢。 「一早就這麼熱鬧,果然是班老闆您來了。」 「我一來就傳遍整個書院了,要不知道也難。」班剡看著他手上的捲軸,唇邊的笑有些凝滯,不過一會兒又用扇給遮了住。 雲逸見班剡的表情,便舉起了捲軸,「這些都是皇家批准的案,御劍坊由我們靜雲堂接了,不過……」 「現在班家忙不過來,別打咱兩家合作的主意。」班剡偏過頭,打斷他未完的話語。 「果然是這樣啊……」雲逸苦笑道,他還道班剡會念在他份上幫他一把,結果還是選擇誰也不幫啊? 情人的份量總是比朋友重一些啊。說是御用劍坊,其實是幫皇家造更多的兵器,對鄰國無形中施加更多壓力,連那人的國家……也包括在內。 「不提這個了,你們有看到岳麼?一早他就不見人影。」 「蕭公子和晏家兄弟外出採買,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趙靈柔這麼答道,班剡想是想起什麼的合起折扇,問道:「趙一青他在麼?」 「趙公子一直在離江夫子不遠的地方,可能在哪棵樹上吧。」趙靈柔遞給雲逸一杯酒,「雲公子,請。」 「正好我有事找他,既然來了就一起解決。」班剡帶著恐怖的笑容喃喃的念著,向兩人告辭後便往門外走去。 「這……班老闆喝了多少去了?」雲逸注意到案上的酒,很震驚的發現是含碧。 「約莫半瓶。」 是一個人該倒地的份量了。 「他怎麼沒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