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夢寒
|
章之二十七 離宮
夜晚的天空沒有一絲星光,連明月都不曾露臉,這種狀況對一般人來說可能有些麻煩,但毫無光源的環境對另外一些人來說,是再好不過的自然屏蔽。 「真是剛剛好呢,這下子我們就黑到看不見了。」 「哥哥你是在說笑麼?」 「不,是雙關,做見不得人的事就是要配上這種氣氛啊。」 「……這麼暗說話都看不到對方是要做什麼?」 隨著無奈的女聲響起,四周終於微亮了起來,不過並不是很明顯,像是刻意控制住不被人發現一樣。 提著燈的女子小心的把燈放至地上,四周只有她跟另一名男子的蹤影,兩張相似的臉龐看著那有些微燈光透出的遠方不發一語。 這一男一女就是雙胞兄妹──瀾煙和沁煙,剛剛那幾句便是他們的壓低聲音的交談。 「開始了。」 遠方原本平靜的氣氛突然滲入了一點騷動,火光快速的移動集結,像是防禦的姿態讓瀾煙勾起一抹冷笑。 「我想應該不用擔心墨言那邊了,我相信江夫子應該會處理的很好的。」沁煙這麼說道,不自覺的避開瀾煙的冷酷表情。 「這些年來江夫子可是在棘手案件上幫了景捕快不少忙,我相信就算是應付那個皇族之子還綽綽有餘。」瀾煙輕拍沁煙的肩,「現在該是我們大展身手的時候了,既然那個連江都幫我們打先鋒了,我們還等什麼呢?」 瀾煙打了一個手勢,位在兄妹身後的密林中立刻飛射出幾道黑色的人影,朝著火光飄搖,陷入一片混亂的地方而去。 那些黑影都曾經有過名字,擁有祁家人的榮譽與驕傲,但是貪婪讓他們淪落為供祁家之主使喚的人偶,永遠擺脫不了那身為旁支血脈,就注定聽命於直系血脈的命運。 「這是最後一次了吧?」沁煙輕輕問著,看著遠去的那些黑影。 她曾經以為那些被迫聽命於瀾煙的那些反叛旁系,都是無意識供瀾煙使喚的,但有一次在她不小心闖入祁家大宅中供那些「人偶」居住的地方時,她看到了一個女孩,牽著一個面部不自然僵硬的男子的手,嚎啕大哭。 『爹您也笑笑啊!菁兒好想看您笑──』女孩如此號哭著,而那名被她喚做爹的男子沒有做出任何表情──事實上他根本無法做出表情,但卻從眼角滑落一滴淚珠,在臉龐上留下透亮的淚痕。 從那之後她才知道瀾煙做了什麼殘忍的事情,一般來說,犯下反叛或重大過錯的祁家人才會面臨這樣的懲罰,特殊藥物加上嚴刑拷打讓那些人失去了感情、痛覺和表達情緒的能力,成為令人膽寒,不畏死的「人偶」。 但這次不一樣,瀾煙讓他們保留了感情,甚至可能一直到死都深受折磨,看著最愛的家人卻無法吐露半字,只能在心裡不斷的吶喊著,無人能理解的情感。 她常常在想,若不是她差點死在瀾煙面前,瀾煙會因為報復而如此殘忍嗎? 「又在想那些人偶了?」瀾煙的聲音讓沁煙回過神來,看著瀾煙微帶哀傷的臉,心裡不禁一陣刺痛。 是啊,瀾煙並不是本來就如此狠絕,而是為了守護所以不得不傷害,但在傷害的同時瀾煙也不斷的痛苦著,因為違背本心而受到的無聲譴責,永遠都無法消失。 接受這事實的沁煙一樣也無法逃脫。 「嗯,我們也過去吧。」 像小時候一樣,沁煙牽起瀾煙的手向前邁開步伐,瀾煙雖然有些錯愕但也跟了上去。 既然無法逃脫,那就一起面對吧。 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很多不是嗎? 「一起把一切都結束掉。」 稍早之前。 連溯泉在黑暗中快速的往前邁進,走了一段時間後,幾縷燈火從遠而近的朝他的方向而來,連溯泉也沒有要躲避的意思,只是停下腳步等待。 「什麼人!」 一小群衛兵將他團團圍起,其中一個身穿青衣的男子在看到連溯泉時愣了一下,連忙笑道:「原來是連大人,這麼晚了大人還不休息麼?」 男子嘴上說歸說,但也沒有放下戒備,連溯泉知道男子的緊張感來自他腰間的劍,連溯泉平時是不帶劍的──身為藥師也沒有帶的必要,如今三更半夜摸到這裡還全副武裝的模樣,就算是熟人也無法輕易過關。 「是有人不讓我休息,今夜是何等重要日子還勞駕顏堂主隨隊巡視?」連溯泉一臉冷漠的問。 早就習慣連溯泉這性格的男子只是笑了笑,「最近實在不太太平,那連……」 男子的話尚未說完,一道寒光便劃過了男子的頸項,大量的血噴灑在傻眼的衛兵身上,早就閃避到一旁的連溯泉,冷靜的將劍上的血水甩開,並將目光放在剩下的人當中。 「你、你……」有個衛兵被剛剛那一擊嚇的都結巴了起來,雙手不斷的顫抖。 「我只殺藥門之人,要命就滾。」連溯泉重新握緊長劍,反射火光的刃面異常耀眼,一點也不像是剛剛還斬殺過人。 連溯泉也不理會那些衛兵有沒有追來,迅速的朝他原本的方向前進。 空氣中充斥著血的味道。 連溯泉對這種味道感到些許陌生,自從自己漸漸退出藥門事務的時候就已經離這些很遠了,以前在藥門的時候雖然名義上是藥師,但大多是在必要時帶領門眾做些見不得光的事情,比如暗殺,比如……背叛自己的友人。 連溯泉內心無可避免的一陣刺痛,更加握緊了手中的泉魄,冷硬的觸感讓他定了定神,繼續往前,途中連溯泉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打昏了多少人,用這麼耗費時間的做法無非是因為當時趙煥的一句話。 以趙煥的立場來說他可以幫祁門,也可以不幫,要他幫祁門的條件就是不能殺害藥門以外的人,但如果是藥門的話,一個活口都不能留下。 連溯泉還記得他聽到這句話時只是不置可否的蹙起眉,而祁門的那對兄妹可就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了。 這句話若說是牽連不廣也太過牽強,真的要把藥門趕盡殺絕又牽連甚廣,有些朝廷大官恐怕也牽涉其中,這些人一起在同一時間消失或死亡都會引人疑竇,更何況他們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完全把這些人如同趙煥說的處置掉。 『怕什麼?你們只要處理你們看到的地方就好,剩下的就交給我吧,如何?』 趙煥帶著笑這麼說道,但連溯泉卻沒有感受到任何笑意,有的只是令人膽寒的冰冷。 到底是什麼環境下才能造就像趙煥這樣的人,輕易的評斷他人生死?連溯泉不想知道,沁煙跟瀾煙也不想了解,所以他們各取所需,各行其職,踏上這個由利益築起的橋樑。 連溯泉驀然中斷思緒,回身一劍格擋住無聲無息的偷襲,來者在黑暗中看不清樣貌,但是連溯泉從昏暗的光線中看出對方的武功路子,因而推出對方的身分。 「什麼時候言越大人也來湊熱鬧了?」連溯泉冷冷的說道,對方也沒有繼續搶攻,只是站在前方發出了不舒服的笑聲。 「呵呵呵……我言越在這並非奇事,倒是隱居已久的連大人怎麼半夜這麼有興致來殺人呢?」男子──言越故做悠閒的把一旁的燈點亮,明明生了副儒雅的面孔,但那神情與笑聲卻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厭惡。 這就是當今言家的當主──言越。 雖不是每一代的丞相都是讓言家人擔任,但是位居重要位子的都是言家的人,這一代的言涵更是當了延國史上最年輕的丞相,前途大有可為。 但是整個龐大的家族如果掌握權力如此長久,難免會有幾個步入朽壞的人,意圖操控權力干涉皇家,言家也可能一不小心就會步入滿門抄斬的命運,因此言家最初的幾位長老便立下嚴厲的族規,一旦違反便逐出家門,一個不好還有可能是死路一條。 如此族規下,言家眾人輔佐君王如此多年,雖政敵陷害不計其數,言家也幾度陷入危機,但終歸是平安的走到了現在。 而言家有最耀眼新輩言涵,也有最令人不齒的長輩──言越。 言越是言涵的小叔,在言涵父親──言家上任當家──言守因重病去世後,言越便強行以言涵小叔的身分接下言家當家的位置,說是要幫年紀尚輕的言涵分擔事務,言家的長老也不好反駁,言家當主的位置就落到了那名聲不怎麼好聽的言越身上。 連溯泉冷漠的看著裝模作樣的言越,若那些長老知道自家當主牽涉進藥門時,會作何感想? 所以皇上是打算不顧言涵與言越的叔姪身分,才這麼輕易說出要把藥門殺盡的話嗎? 「……」連溯泉不打算跟他繼續周旋,因為他知道言越麻煩的地方就是會一直出暗招,讓人防不勝防。手上泉魄寒光一閃,連溯泉擺出架式往前攻去。 閃過驟然冒出的暗器,正當連溯泉要繼續搶攻時,聞到一股熟悉的香氣,他連忙改為守勢後退,在盯著言越的同時也注意著周遭的動靜,不久清脆的鈴聲在兩人交戰的地方突然響起,連溯泉微微勾起了笑容,但很快的就恢復冷漠的表情。 言越看到連溯泉露出少見的笑容,心中感到不對的同時一股異香便飄入鼻中,濃郁的幾乎讓人窒息。 「誰在這兒胡鬧啊?」極近的溫熱氣息讓他寒毛直立,提起手上的劍便往後一掃,卻沒有掃到任何物事,也沒有看見任何人。 「看哪兒呢?」 言越往聲音來處看去,只見來者一身紅衣,墨色的髮絲綁成辮子盤在腦後,勾人似的鳳眼,低沉的聲音隱隱帶著慵懶與危險,帶著非男非女的氣質,來者那手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邊的本事,讓他心中升起了一絲警戒。 「師……」連溯泉原本要喚的稱呼,在來者發出殺氣時連忙改口,「宮主,您怎麼出現在這裡?」 「哼,你這小鬼毛毛躁躁,沒人看著說不準就死在路邊了,還不感謝本宮路過?」 整句話都在罵人,但說穿了就是在擔心連溯泉。 因此雖然來者一臉鄙夷,連溯泉還被叫做小鬼,但他還是軟化了冷漠的表情回道:「謝宮主。」 「接著。」 連溯泉接過來者──連祭桓拋過來的兩個瓷瓶,異常冰冷的觸感讓連溯泉蹙起眉,疑惑的看向連祭桓。 「你打開來就知道是什麼了,只喝一瓶本宮還救得了你,兩瓶都喝掉的話就等著跟閻王喝茶吧。」連祭桓勾起冷笑,這句話有說跟沒說一樣,眼前這個笨蛋一定會不顧一切的灌掉兩瓶。 「勞煩宮主費心了。」連溯泉小心翼翼的收起瓷瓶,只見一旁被他們倆晾在一邊的言越疑惑而戒備的看向這邊,但就是不敢貿然攻擊。 「哼,還杵在這?要本宮教你怎麼走嗎?」連祭桓冷冷一哼,連溯泉連忙往他目的地前進,只留下連祭桓和言越留在此地。 「現在你這小娃兒要陪本宮玩玩麼?」連祭桓緩緩一擺袖,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氣蔓延開來。 祭歌奪人魄, 墳前一魂香。 「本宮乃毒君,汝等小輩就來做本宮毒下祭魂吧。」 章之二十八 終焉 殿堂空靜。 燭光詭譎的搖晃,破碎的影跟著搖曳不定,殿堂正中處擺放著一只冰棺,冰棺無蓋,一個身形修長的紫衣男子趴伏在棺旁,用著注視戀人一般的眼神看著棺內。 那身紫衣在昏暗的殿中顯得濃深而近乎墨色,男子鬢髮已然斑白,可那容顏卻毫無一絲蒼老,反而像是正值青年,勾人似的鳳眼此時正迷濛,像是陷入回憶,又像是下一秒就會傷心垂淚。 「主上。」 一名男子從外而內的走進,踏著規律的步伐走到紫衣男子面前單膝跪下,「主上,祁門已經在外頭引起騷亂,叛徒連溯泉沿路斬殺藥門門眾,一路朝此處而來。」 男子語畢便垂首等待,可過了許久都沒有回應,男子這才抬起頭看向紫衣男子,「請門主明示。」 紫衣男子緩緩站起,帶著美麗的笑容走到男子面前,「涓流啊……你打擾到朕跟映兒了……」 「朕只要映兒一個就夠了……其他人會怎樣朕不想管,」紫衣男子的神情染上幾分淒寒,「可是就連映兒都不肯為朕留下,連見一面都不肯。」 男子──涓流沒有答話,只是沉默的等待。 ──直到下一刻他連等待都不被允許。 涓流突然被大力的踢倒在地,紫衣男子踩在他身上,面上露出殘忍的表情,「這樣的話朕還要管藥門那些雜碎麼?跟映兒相比,他們連畜生都不如。」 「映兒啊……」紫衣男子下一刻又像是陷入自我的世界中,恍惚的向後退了幾步,掩面顫抖道:「……你怎能先我而去呢?」 「因為你配不上他。」 一道聲音突然在殿堂中迴響起來,只見一名男子手持長劍,踏著不急不徐的腳步,身上已經沾染上許多的血漬,手中的劍卻依舊光亮。 來者正是一路殺出血路的詭藥師──連溯泉。 涓流迅速的站起護在紫衣男子的身前,絲毫不見方才被紫衣男子那般對待的狼狽。 「涓流,你這是何苦?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連溯泉看向紫衣男子,「若是當今聖上發現自己的父皇竟不惜以禁藥保持年輕樣貌,不知會作何感想?」 「我怎能比映兒還要先老去呢?我的映兒……」紫衣男子伏到冰棺旁,詭異的笑著。 連溯泉的話語道出了紫衣男子的身分,便是當今傳出已瘋,並退居幕後的太上皇──趙璟。 「不管主上是不是在乎涓流的生死……若主上要涓流死,涓流也不得不死。」涓流拿出短匕擺出架勢,「現在已是叛徒的連大人您,沒有資格與主上說話。」 「若是叛徒,何必要使用敬稱?」 連溯泉的話語方畢,涓流只覺得後頸一涼,便往後飛射出手中匕首,然後被出現在他身後的連溯泉擋下,兩人兵器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幾番攻防下連溯泉仍遊刃有餘,涓流雖看不出有任何疲態,但已逐漸被連溯泉的一舉一動牽著走。 連溯泉手腕一轉,手上泉魄突轉攻勢,朝著趙璟的方向而去,涓流見已來不及格擋,便擋在趙璟面前準備接下這凌厲的一擊。 然而預期中刀刃刺入的感覺卻沒有傳來,涓流往下一看,只見連溯泉的劍尖抵在他的胸膛,就這麼停了下來。 「涓流,他不值你這麼做。」 「涓流願奉獻一切,即使死亡,涓流亦永遠不悔。」 「所以,就這時候為朕奉獻吧。」溫柔的耳語在耳邊響起,涓流就感到身軀緩慢的往前,劍身刺入的感覺如此鮮明,鮮明到讓他的感官都只感受到這些,再也沒有其他。 連溯泉看著泉魄,隨後便看向自己傳來刺痛的胸膛,一雙修長的手壓在他開始泛黑的胸膛上,緩慢的遠離。 涓流倒在連溯泉面前,而連溯泉也單膝跪下,像是無法呼吸的大口吸著氣。 「你就是太心軟,而朕最喜歡的就是這種心軟……」趙璟收回手,走回了冰棺旁,「對不住,映兒,一定吵到你了……」趙璟溫柔的替棺內的人整理鬢髮,冰棺內躺著的是一名男子,彷彿沉睡一般,俊秀的臉蒼白如紙,一身青衣,其上隱隱有著淡雅花紋,平添一分儒雅的味道。 而這靜靜躺於棺內,被趙璟喚作「映兒」的男子,便是當年的御前將軍,江夢樓的生父映樓。 「主上……」涓流一開口就吐出一大口血,他看向趙璟的方向,像是在企求什麼。 他從頭到尾,就只能看著自己最愛的人看著他人,為了他人如癡如狂。 他的主上從來就不肯正眼看他,就連鄙視的眼神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因為主上只把他當成不存在的人,主上的眼裡只有映將軍的存在。 他奉命帶回映將軍,卻看到映將軍寧死不屈,來不及救回映將軍的那晚他終於知道主上為何會對映將軍如此著迷。 不管是那份堅決,那面對逆境仍不屈於勢的傲骨,抑或是……仍有遺憾而顯露出的脆弱。 『啊……這樣就見不到樓兒了……』 涓流看著映將軍在包圍下露出溫柔的神情,胸前的匕首正緩慢的帶走他的生命。 涓流感到全身的溫度正快速流失,他艱難的轉頭看向連溯泉,見連溯泉仍是一副痛苦的模樣,「連大人……」 連溯泉看向涓流,涓流喘著氣說了下去,他覺得這是他該說的,至少在這最後的時刻。 他們都即將死去的時刻。 「將軍臨終前說了……」 『肆江……樓兒……對不住……我要先走一步了……』 話語傳入連溯泉的耳中,連溯泉面帶震驚,爾後轉為苦澀。 「是嗎……咳……」 涓流在他面前帶著滿足的笑容逝去,變成失去溫度的軀體。 連溯泉喘著氣,眼前開始發黑。 冰棺中的人緊閉雙眼,用沉默回應那承載太多感情的注視。 趙璟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到映樓的日子,長年遠征在外的戍邊大將軍聞衍難得歸來,帶來了據說是他得意門生前來覲見。 起先趙璟並不以為意,但就在那修長的身影隨著聞將軍踏入大殿後,趙璟的目光就再也無法離開,註定他該一生都為他瘋狂,為他如癡如迷無法自拔。 一身清雅。 他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武軍出身的映樓,第一眼給他的感覺卻不是令人膽寒的肅殺正氣,而是如同出於淤泥的高雅白蓮,但卻又非只可遠觀的冷漠,他帶給人的氣息是這麼自然,彷彿萬物該是隨他而生,隨他而舞。 這樣的人竟能提劍在戰場殺伐,他怎麼也不相信。 『末將參見皇上。』 溫文的聲音傳入趙璟耳裡,在在推翻他對武將的印象,一直到他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目看向自己時,他才知道這人為何能有這般擔當,在紛亂的邊境保家衛國。 ──他愛上那雙眼。 他的人、他的髮……甚至是他的一舉一動都讓他迷醉。 執著的魔漸漸在心中成形,想要他的一切想得都落了病根,那名為渇望的病早已無藥可醫。 一切都亂了。 一切都亂了…… 他想要的發慌,甚至希望那朵白蓮只能在他懷中枯萎。 「映兒……你可知我有多麼希望你永遠是我的……如今你是我的……但卻再也不能和我說說話了……」 捨棄了「朕」,他只是個擁有渴望的凡夫俗子,不是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清脆的碎裂聲在殿中響起。 趙璟反射性的看向聲音來處,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只是一些白瓷碎片哀傷的躺在地面。 「你不該低估我身為藥師的身分,趙璟。」 刀刃冰涼的抵在趙璟的頸邊,穩定的音聲讓趙璟知道連溯泉先前的虛弱只是假像。 趙璟也不慌張,而是笑了出來,「朕倒是想知道,藥師怎能躲過我那九死無生的毒?」 「毒郎君還汝一報……不知君可記得否?」 淡淡的嗓音傳達了遠方某人的恨意,趙璟大笑了起來,也不顧那刀刃在頸上劃出了血痕。 「好!好一個毒郎君!當年朕果真沒殺錯人!」 「你竟不悔?」 「朕一生殺人無數,雙手早已染滿鮮血,怎會後悔?」趙璟停下了笑,一隻手抓住刀刃,也不顧那鮮血流淌,「殺人還命,還得朕說的算!」 趙璟將自己往刀口送,一瞬間鮮血佔據了連溯泉的視野,趙璟從他懷中滑落地面,倒在他自己的血泊中。 趙璟瘋狂的笑容讓連溯泉感到一股悲哀,趙璟一生雖狠戾無情,但卻也把延國帶上了前所未有的頂峰,一生被鎖在宮中的他難得渴望,卻因為不懂怎麼表達而毀去一切。 有時連溯泉會覺得他們在某方面很相似,他們都放不下,不願失去,最終卻失去的更多。 他們都是不懂愛的男人。 他們的心都在映樓離去時一起死去。 「咳、咳……」 連溯泉咳著,黑色的血溢出他捂住嘴的手,從指縫間奔湧而出。 「果然還是撐不久嗎……?」連溯泉看著不遠處的瓷瓶碎片,連祭桓給他的瓷瓶他一滴不漏的飲下,竟也只能撐這麼一小段時間。 連溯泉把不遠處的涓流帶來冰棺旁放下,然後把泉魄放到了趙璟的身邊。 「趙璟,念你對映樓如此痴心,這泉魄就留著陪你。」 連溯泉拿起了一旁的燭火,燃上了不遠處的帷幕。 火舌貪婪的吞噬一切,在連溯泉的眼裡張狂跳躍。 連溯泉走回冰棺旁,用輕柔的力道將棺中的人抱起,一步一步的走出殿堂。 火舌無情的吞噬一切,在連溯泉的眼裡宛若舞蝶。 連溯泉懷裡的男子緊閉雙眸,靜如白蓮。 「映,別怕,肆江會帶你回家,回到那有你、我、婉兒和樓兒都還在的家……」 一起回家。 「哥哥,那邊燒起來了。」沁煙看向冒出火光的方向,而且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看看?」瀾煙看向妹妹,後者點了點頭後兩人就一同趕向了那一方,一直到看到某個景象後才停下了腳步,沉默隨著火舌蔓延。 就在殿前的台階上,有一名男子坐在台階上,把另一人抱在懷中,默然垂首。 像是曾經許過的承諾,男子的懷抱堅定如昔。 伴君一生,但願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只願能同年同月同日死。 肆江只為君而生,君可知否? 終章 一群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嘻鬧的聲音傳遍四周,讓人忍不住跟著嘴角上揚,心情也跟著愉悅起來。 在一旁的樹蔭下,有幾個人正悠閒的品茗,厚重的石桌上除了茶具外還擺著糕點。 「子泱,這茶不錯。」其中一名俊美男子這麼讚道,平時總是扳著一張臉的他難得露出笑容。 「真的?我想今天換了一種茶還擔心你們會不會喜歡呢。來,這可是趙姑娘親手做的糕點,很好吃的,各位來品嘗看看。」另一名儒雅男子招呼著,一邊替旁人添了茶。 「江夫子過獎了,若要說糕點誰比的上您做給孩子們的呢?」一旁的才女巧笑倩兮,俊美男子的目光立刻放到儒雅男子身上。 「既然如此,下次在下便獻醜給各位嘗過一回吧。」儒雅男子──江夢樓含笑道,落坐他身旁的依次為景少陵景捕快、才女趙靈柔、班大商人班剡以及跟班剡同行的家僕小林子。 今天是江夢樓固定帶書院裡的孩子出來踏青的日子,孩子們最期待的就是這一天了,因為這天不僅可以出來玩,還可以吃到一些平常吃不到的小零嘴。 江夢樓也很喜歡這個日子,這天可以讓他散散心,重要的是他本身就很喜歡「踏青」。 班剡有些訝異的看著景少陵以穩定但快速的速度吞掉糕點,沒想到人前鐵面無私,嚴肅無比的景捕快喜歡糕點類的東西。 班剡不常看到景捕快,但他相信趙靈柔跟江夢樓一定知道景捕快喜歡,所以今天才會出現這麼多且豐富的糕點。 班剡咳了一下,決定把注意力移到江夢樓身上,只見江夢樓的視線一直停留在不遠處的孩子身上,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江夫子似乎很喜歡帶孩子來踏青。」 「嗯?喔……在下的確是很喜歡踏青。」 「……」班剡不知道江夢樓特別咬重的字詞有什麼特殊意義,一直到看到孩子中有個大人被孩子們群起撲倒,還疑似有踩過那人的樣子後就完全明瞭了。 踏青是吧……?他敢說江夫子說的一定不只是表面上的意思。 「衝啊──打倒趙大哥!」 「你們這些小鬼儘管上吧!我可是天下第一風流……喔噗!」 再度爬起向孩子示威的高大人影,被某物擊中後不支倒地,景少陵眼尖的發現一旁的有人似乎少了某樣東西。 「唉呀真是不好,怎麼能跟孩子說這些呢?喔呵呵……」 景少陵默默的離友人遠了一些,當他做完這舉動後某人就飛撲了過來,以驗證他的明智之舉。 「嗚嗚嗚嗚夢樓!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為夫好生傷心……夢樓你居然丟我扇子……咦?沒想到你還留著啊我們第一把定情扇……」 「趙一青你給我放開!光天化日下成何體統?」 「所以意思是可以晚上再來嗎……啊──」 趙墨言被扇子一擊倒地。 結果江夫子後來還是心疼的揉著趙墨言被打出來的紅腫,而趙墨言則是一臉幸福的冒起小花。 坐在石桌旁的另外三人選擇性無視這畫面,喝茶的喝茶,吃東西的吃東西,好不忙碌。 「終於都過去了呢。」 不知是誰開的頭,大家都心有所感的露出笑容。 「老師──來玩嘛!」 「好好好。」江夢樓起身走到孩子們身旁,「來來老師跟你們一組,趙叔叔自己一組喔。」 「好──」 「夢樓我什麼時候變叔叔……等等不要一次全衝過來!唉呀夢樓你這麼急著衝過來我會害羞……」 「…………孩子們,你們的敵人是誰?」 「上啊!目標趙叔叔──」 「就說我不是叔叔了一群小屁孩!啊夢樓你這招太奸詐!」 一群孩子跟在趙墨言的後面跑著,更後面的江夢樓跟石桌旁的三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孩子的嘻鬧聲配上鳥叫蟲鳴,替這美麗景緻添上一絲溫暖。 或許一切看似結束了…… ──但又會是另一個開始。 「衝啊──」 「夢樓你怎麼這樣!」 完 2010/08/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