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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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蓊鬱的參天大樹佇立於庭角,細碎的陽光透過枝葉落在地上,規律的蟬鳴宛如一場合奏,成為這盛夏最相稱的配樂。 空無一人的學堂清清盪盪,沒有整齊的朗朗讀書聲,有的只是偶爾從庭院傳來的嘻鬧聲,一群年齡不一的孩童開心的聚在一塊,有些圍在偌大的荷花池旁不知在做甚,一會兒叫好一會兒大笑,開心不已。 「好了好了,休息夠了就進去坐好,我們繼續。」一名相貌清秀俊雅,面如冠玉的男子手持闔起的折扇,漆黑如墨的雙眼寫滿了無可奈何的倦意,揮著手把孩子趕進學堂,淺青色的長衣隨著颳起的大風揚起,烏黑的髮絲和白色的髮帶纏在一起,一時之間難分難解。 「老師您看這青蛙!」男子還沒消化孩子們的話語,他的眼前就出現了在小手中掙扎求生的大隻生物,「可不可以把牠烤來吃?」語畢便是一雙雙純真無邪的希冀眼神投射過來,外加恐懼不已的蛙鳴聲。 「不行,把牠放回去。」年輕夫子的表情更加的疲憊,看著這隻被孩子們抓過無數次的青蛙,他突然心生感慨,很想就這麼當場叫這些孩子抄書,好好讓他們理解甚麼叫做不能殺生的道理。 「這些孩子還真可愛,蛙兒會哭的。」一雙纖纖素手輕按竹簾,微微帶起的笑美麗淡雅,她正是人稱大延第一大才女的趙靈柔,美貌外加舉世無雙的才情讓無數男子敗倒裙下,但是她至今仍未將心交予任何人,留給眾人一個無可高攀的冰潔印象,令人自相形穢。 站在對面的年輕夫子是和她齊名的憶沅公子江夢樓,擁有令人讚嘆的才華卻不願出仕,甘願在這個小小的書院中教導孩童讀書習字,然而這背後的原因實是令人費解,至今還是個無人能解的謎。 坐落於靜謐巷弄的沅湘書院並不起眼,卻天天都有人熱熱鬧鬧的找上門,身為書院主人的他不煩也難,不過那是後話,稍後再揭曉。 視角拉回明顯想要好好休息的年輕男子身上,源源不絕的無力感來自於心靈飽受摧殘的衰弱,足以讓他哀天嘆地。 才剛坐定的孩童尚未把玩心收回,不斷的打打鬧鬧,被男子面帶笑意的一望後全數噤聲,磨墨的磨墨,翻書的翻書,一個比一個還忙。 只因那笑容實在是,寒啊。 甚麼人都可以得罪,唯獨現在的夫子最不能惹,誰知道如果掃到颱風尾要抄多少遍書啊? 佳人含笑,夫子冷笑,孩子們根本沒膽笑,深怕惹毛了夫子。 就這樣的,平和的書院又開始了充滿陽光的一天。 章之一 血案 樹影森森,聲籟俱寂。一名男子提著酒壺,搖搖晃晃的步行在大道上,腰間掛了幾隻大小不一的畫筆,隨意的裝扮和微醺的面容透出一股酒醉的酣然,在夜晚空無一人的月光下特別明顯,男子的倒影長長的拖在身後,隨著他的動作不斷變化。 「還不夠……呃!」他抓起酒壺灌了一口,用手背擦去唇邊的酒漬,瞇起了雙眼看向前方,只不過因為朦朧的月光,那掩蔽在陰影下的物體實在無法完全看清,「那什麼?」打著酒嗝,他逐漸朝前方靠近,渾然不知一道黑影掠過樹旁,消失於暗處。 「我醉了嗎?不是吧?」男子揉揉眼,眼前的物事依舊沒有消失,呈現一個令人毛骨悚然,寒毛直立的狀態。 在昏暗月光下的是一具面色青白、胸膛插著一把匕首的屍首,血腥味在四周的空氣中顯得刺鼻,深黑色的血污張狂的在地面勾勒出一幅死亡的畫作。 這什麼情況?該不會等會兒有人經過就把他誤認為兇手吧? 血腥味中更是摻了一股濃烈的異香,在空氣中凝滯不散,男子掩住鼻後退了幾步,這真是虐待他的嗅覺,他的鼻子生來就是為了聞酒香的,怎麼可以被這種詭異的味道糟蹋? 此時旁道走過了一個挑著擔子的菜農,樸實善良的臉孔在看清他們一人一屍後張大了嘴,瞪圓了眼,只差沒有尖叫出聲,變得滑稽至極。 「殺、殺人啊──」老農終於找回他的聲音,擔子也給丟在一旁,發出了丹田渾厚的叫喊,簡直是那個響徹雲霄啊響徹雲霄。 「老伯,不是吧?喂……」 更!他的預感那麼準是要死喔…… 「會不會是弄錯了?」年輕夫子從容優雅的放下茶,拿起摺扇搧著,「趙……賢弟無恥歸無恥,也還不至於到會殺人的地步。」身為文人的堅持讓他沒有爆出更難聽的粗話,但一想到那畫師每次來都是輕薄吃他豆腐,心情就整個好不起來,手勁也不禁大了一些。 「啪」的一聲,繪有翠鳥的文雅摺扇應聲折斷,嗚呼哀哉。 「咳,在下也是這麼想的,不過當時他就在現場,實在是難以脫嫌。」六扇捕快景少陵面無表情的這麼說著,其實是不想深究夫子和畫師的瓜葛而選擇忽視。 多管閒事會減壽,尤其是這麼一回事。 江夢樓從旁邊的雕花木櫃中摸出了一把扇子,打開之後臉色微變的收回去,再拿出另一把來,這次的扇面上畫有山巒江河的壯闊盛景。 景少陵瞥到他收回去的那把摺扇繪有幾枝傲骨的寒梅,留有畫師的落款,旁邊更是題上了詩句。他記得那是畫師親手勾墨送給夢樓的第一把扇子,還以為夢樓已經拿去燒了,沒想到還收得好好的……所以先前夢樓收到這份禮後追打畫師的舉動是因為害羞? 畫師趙墨言的丹青堪稱一絕,筆下的作品讓文人雅士與皇家貴族趨之若鶩,全瘋了搶著要,旁邊的詩應該是夢樓後來再題上的吧? 嗯,趙畫師再加上憶沅公子親手賦上的詩,老班看到這繪扇應該會自動把它轉化成白花花的銀子。 「江某不敢妄言,但這事似乎不單純,兇手可能是慌忙之下來不及善後,或是藐視王法大膽至極。」 景少陵沉吟了一會兒,拿起茶潤了潤喉,「實不相瞞,在下是想借助先生的才智調查此案。」 「這恐怕不妥,江某和此事毫無關聯,怎能插手……」江夢樓蹙起了好看的眉,帶著疑惑的這麼說道。 卻見景少陵搖了搖頭,「先生客氣了,誰不知道沅湘書院的夫子是最可靠的智囊?」景少陵笑了笑,「明日巳時在書院門口會面如何?」 「應該沒有問題。」江夢樓輕輕一頷首,起身送景少陵至門口,一路上無話,景少陵赭紅色的官服隨著步行的動作緩緩擺盪著,若有所思的側臉看來是如此的深刻難忘,讓城內許多女子為之傾倒,著迷至極,和江夢樓同是許多深閨姑娘心中的最佳夫婿,並列選夫榜榜首。 景少陵一絲不茍的個性讓他在公務上少有私情摻雜其中,公事公辦,連個笑容也不常展現,極為冷靜自恃,後來和他較有交情的人才知道,他只是被公務轟炸到連牽動嘴角也懶了,誰跟你話家常。 「子泱,其實這事也不能說跟你毫無關聯。」在書院大門外,景少陵轉身看向江夢樓,「死者手中緊握的玉佩就和你隨身的那枚相似,不過也可能是湊巧。」 江夢樓沒有回話,只是搖著扇的手停了下來,垂下的視線掩去了那表似透徹,實際上卻難以捉摸的眼神。 「希望只是我太敏感了,但是結案前你要多加小心。」語畢,景少陵向他點頭示意後,便踏著沉穩的步伐離去。 「久違的風暴還是來了……」江夢樓闔上摺扇,望著外邊的垂柳,輕輕的嘆息。 男子跪伏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低垂的髮遮掩了他大半的容顏,方便行動的黑衣襯出他久經鍛鍊的均勻身段,此時的他沒有說話,等著在華貴座上的錦衣男子開口。 「即使下了藥,他還有餘力把匕首送入胸膛?」骨節分明的手抵著下巴,傳來的嗓音深沉難測,隱含了山雨欲來的慍怒,讓黑衣男子不斷滲出冷汗,浸透了衣裳。 「……是。」男子低聲回應,依舊維持著原先的姿勢,低下的頭沒有抬起,在回來覆命前他就不打算留著這條供人驅策的命了,況且,他也不願再看到自己傾慕之人為了他人綻放發自內心的笑容。 他早已被剜了心,凌遲般痛到麻木。 即使在那人眼前他根本不屑一顧,他還是為了他付出了所有,毫無保留。 「把他帶回來,帶到我面前,我要再親眼看看他……」蘊含情感的嗓音像是撕扯著脆弱,面容無淚,只因早已泣血於心。 男子感到自己的頭被抬起,比一般人還要冰冷的指尖緊扣住他的下巴,接著是一雙溫軟的唇瓣貼了上來,挑開他的唇齒將一物送入口中,燒灼般的滑入喉嚨,四周因那人的靠近而瀰漫著一股令人迷眩的異香。 「老樣子,給你一個月的時間,把我要的送到我面前,」伏在他耳邊的溫熱吐息使他不由自主的戰慄,「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 凝視著對方離去的背影,他的人彷彿是失去了所有依憑,全身如墜冰窖的顫抖。 當初他發現自己對那冷血無情的主子,懷有一種怎麼也說不清的悖德情感時,就已經無可自拔的深深淪陷,把自己拋入一場又一場的煎熬中,怎麼也停不下來。 他們之間不存在情感,因為那只會破壞那如履薄冰的平衡,進而失去一切能讓他跟隨在旁的資格,那對他來說太痛,太殘忍。 『你要用什麼資格站在我面前,說要追隨我?』 『以付出性命的資格,為您效力。』 『很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記得,一直記得,當時那人的臉上帶著一抹鮮明的嘲諷,看穿他的愛慕,無情踐踏殆盡,他心甘情願的被束縛,成為一隻沒有晴空的飛禽,遍體麟傷。 沒有未來,失去終點的殤。 有些幽暗的牢房瀰漫一股難聞的味道,了無生機的稻草簡陋的鋪在地上,因為潮濕的空氣而成為一團團不堪入目的黑球,不過他一點也不在意的坐在角落,早在不久前便習慣了這味道,對於眼前的景象也是眼不見為淨,腦不想為空。 好一個和尚般的鬼日子……我要酒,我要美人…… 放空歸放空,但是偶爾他也會想起自己在這些日子中失去的美好時光,好想喝酒,好想夢樓吹彈可破的肌膚和巴自己時的力道加怒吼…… 當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兒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他一時懵了,狠捏自己一把確定不是作夢和幻覺後,隨即開口喚道:「夢樓兄你來救我的嗎?我實是感動至極……不過夢樓兄怎麼知道一青在這?果真是鶼鰈情深嗎?」 「不用管他死活了!」沉寂了許久,迎面而來的一聲怒吼,一記暴栗,讓畫師眼冒金星的陣亡。 「子泱,別氣了,現下先把一青帶走吧,多虧了你才讓一青洗脫嫌疑。」一旁的景少陵出了聲,雖然他很想一直沉默下去,不過讓他們再這樣下去就要天亮了。 江夢樓看了走出牢房的景少陵一眼,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默默的跟上來,後頭賴在他身上走路的趙墨言像是感受到此般不尋常的氣氛,反常的沒有和江夢樓說嘴,只是靠在他耳旁說話順便壞心的呼了口氣:「怎麼了夢樓兄?發生了什麼事讓你愁眉不展?」 不出趙墨言所料,江夢樓因為那口氣抖了一下,嘴角抽搐的推開他的頭,「沒什麼事兒,趙一青你給我下來,別像斷了腿似的賴在我身上!」一語方畢,江夢樓更是憤恨難當的失去了一貫的冷靜朝他低吼。 屢試不爽啊屢試不爽,夢樓就是這點可愛,逗起來特別帶勁兒。 覽觀天下,能將溫文儒雅的沅湘夫子氣得失去理智的人除了他還有誰? 話說他們都認識那麼久了,還有什麼不好談的麼?尤其是看到夢樓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更想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沒斷腿我也不下來,除非夢樓兄告訴一青發生什麼事,」趙墨言露出笑容,「否則啊……」接下來的話語盡數隱沒在夢樓的耳中,讓江夢樓忍不住抄起手中的摺扇向趙墨言揮去,頰上還帶著可疑的紅暈,「你無恥!」 前方的景少陵完全不為所動的繼續帶路,打算忽略後方的兩人世界和某種微妙的關係,(巴與被巴的關係)開口解救好友的窘境:「一青,這事不方便在這裡講,回去再說吧。」 「夢樓別這麼凶……既然少陵兄這麼說了就先回去再敘舊吧,整整兩天都沒說到話了,夢樓兄有沒有……」閃過第一記「扇擊」,明白景少陵用意的趙墨言繼續纏在江夢樓身上,依後者努力不懈的攻擊來看,興許是理智斷裂惱羞成怒了? 「……」景少陵貫徹沉默是金的道理,回想著稍早他帶著江夢樓去查看屍首的情形,讓他的臉色不由自主的一沉。 『這個味道是墳魂香,』江夢樓皺起雙眉,搖著扇試圖驅散濃郁的異香,『但這不是已經沒有再出現了嗎?』 『墳魂香?』景少陵琢磨著這個陌生的名詞,『似乎沒有聽過……』 江夢樓思索了一會兒,模糊的解釋,『這是皇族的眾多密藥之一,只是極少人知道罷了。』 他沒有說他究竟是何處知這個應當極為隱密的消息,江夢樓的過去沒有人知曉,景少陵也不願多問,只是以更深邃的眼神看向屍首。 『這似乎是扯上了什麼不好處理的麻煩,再查下去只會對你不利,少陵。』江夢樓微乎其微的嘆了口氣,沒有繼續說下去。 當時他還要說什麼嗎?他隱瞞的實在是太多,一個平凡的夫子會有這麼多秘密嗎? 「趙一青你給我下來!」 思緒頓時中斷,捕快大人有些無力的扶住頭。 比起那些問題,眼前這個似乎比較需要解決…… 章之二 傾醉 「不是說了不要再來了嗎?」趙靈柔一揮袖,提筆寫下幾句詩詞,語氣冷淡無波,彷彿沒看見眼前男子的神色,對他不理不睬。 「我的好憐兒,這一次出來都已經半年了,難道妳還不肯回來?」男子放柔了聲音,臉上的微笑就快變成苦笑了,一襲深紫色的長衫滾著玄色的緞,腰圍淺紫衣帶,一派的雍容華貴。 都多少年了,怎麼他這個好妹妹就是不聽? 「雖然有回來,但也待不了多久就離開了,實是……唉……」男子狀似痛心疾首的哀嘆一番,一邊偷瞧著趙靈柔的反應,一邊繼續說道:「都這麼個年紀,難道不能替妳父親想想?」 「在那個地方能讓我得到這麼多自由嗎?父親的狠我見識過了,根本沒有必要為了那種人費任何一絲心神。」趙靈柔笑了,卻沒有任何的笑意,純粹只是習慣如此。 「憐兒,說真的不只是這個原因吧?自從上次中幀書院被拆後……」男子叨叨絮絮的念著,渾然不知他在無意間踩到了某人的痛處,耳邊突然聽見「碰」的一聲,眼前的才女霍的站起身,猛然一拍桌,失去形象的破口大罵。 「說到這個就氣,書院好端端在那兒就礙事了?那是不是百姓看不順眼就能把那些個官府都拆了好辦事?還有你是怎麼讓你眼皮底下發生這種事也不知道,一逕的憐兒來憐兒去的,就不會多做點事來避免這種事情再度發生嗎?你……」長長的話還沒完,男子已被其妹瞬間湧出的氣勢驚呆了,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憐、憐兒,」男子在她喘口氣喝點茶潤喉時趁機開口,「妳變了真不少,差點都認不出妳了。」 「此言差矣,要不是因為『中幀書院』,我才不會如此。」趙靈柔笑得更深,但是看在男子眼裡更是驚悚,趙靈柔瞬間變換情緒的本事真比戲子還戲子,那笑分明是殺氣十足來著,「哥哥你也該回去了吧?我還有學生該看著,恕靈柔不送。」 男子也不多言,只是起身走向門口,嘆了口氣後說了一句話。 「憐兒,不管妳再怎麼不想回來,妳都還是趙家的人,千萬別忘了。」 趙靈柔斂去了笑,望著男子的背影,握著衣角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漸漸泛白。 「江夫子在不在?不……應該是說畫師在不在才對。」講得太順了,反正有夫子的地方就有畫師,來沅湘找準沒錯,不過看這情況,那些孩子都上哪去了?問了話也沒人應。 環視了室內,連隻貓的影子都沒有,倒是一室的墨香瀰漫,陽光也從外頭炎熱的照了進來。 男子手拿著一只長嘴煙斗,一身玄色為底淺棕為輔的袍子,上有深褐色的排扣,長髮在腦後編成了一條長辮子,嘴角噙著的笑意彷彿是一付面具,一種世故的滄桑。 說他和江夢樓相識的過程還真是特別,起先是為了追畫師賒了過久的債,發現他最常出沒的地點就是這家書院,來十次有九次是在江夫子的旁邊,春風滿面繞著夫子轉啊轉,那畫面怎麼看都像是畫師在調戲民男,民男不堪羞辱因而奮起揮擊。 一擊必殺,絕不手軟,他相當懷疑夫子的巴人的力勁就是這樣練出來的。 「班先生?」 「啊,是趙姑娘,請問畫師在不在?」玄衣男子,班剡聞聲轉過頭,看見趙靈柔走了進來,後頭跟了一大票的孩子。 「抱歉,剛才跟孩子們在後院,讓您久等了。」趙靈柔有禮的一笑,「畫師好像是出了些事,江夫子前些日子和景大人離開後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景捕快?」班剡有些訝異的重複著,難道是跟城南的那件命案有關嗎? 他旗下的老班商行遠近馳名,在官場上也吃的開,畢竟做這麼大規模的生意,和官員接觸是在所難免的,偶爾也得花些錢打通運輸道路上的阻礙,消息靈通的情報網對商行無疑是一個莫大的助力,會知道這命案也是湊巧罷了。 城南的命案也倒是奇怪,現場的味道到現在還散不了,活像是奪魂香似的,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快步的離開,那香啊,真讓人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像是一名妖豔的舞者用盡了生命舞出死亡,縈繞其中的血腥味彷彿是她身上的殘香,緩緩吟出的鎮魂曲便是那眩目而詭麗的紅。 「歆,你看今天班先生來是要做什麼?」晏文看著前方兩人,挑眉問著一旁的少年,名為鳳歆的少年冷哼一聲,冰冷的回道:「每次來不是找畫師是找誰?你問的也真是廢話。」 「唉,你還是一樣真不可愛,哪像楠,多討人喜歡啊?」晏文笑著看了一眼黏在他身旁的弟弟晏楠,充滿稚氣的面容綻出了可愛的笑靨,向鳳歆釋出無聲的善意。 「戀兄情節的小鬼。再寵下去你乾脆照顧他一輩子算了。」鳳歆犀利的評論道。 「怎地一點也不尊敬比你年長的我啊?被你這麼說下去我都沒地位了。」晏文的語氣有些危險,只是藏在微笑後頭沒什麼人發現,但鳳歆卻敏感的皺起眉頭。 「你會沒地位嗎?陰險的傢伙。」鳳歆不客氣的頂了回去,抬頭看著班剡,他知道這個人是個有名的大商人,同時也是當初建造書院的金主,雖然當事者是被他們家夫子坑來出錢蓋書院的,但卻一點也不馬虎,依舊建的典雅有致,風韻十足。基於同情與感謝,他們相當的尊敬他。 在此同時也讓鳳歆發覺到他們夫子才是真正黑的狠角色,晏文和他有某種程度相似,說不定是因為晏文是夫子親手教出來的優秀學生? 好可怕。 體認到現實黑暗面的鳳歆,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中樊街是城內最大的市集所在地,又稱酒家街,處處可見酒樓比鄰而立,偶有青樓、飯館、茶坊等的店舖穿插其中,不過也僅占少數,街尾最大的書畫舖子吸引了為數不少的文人雅士於此鑑賞購買,無形中成為士大夫交流的集聚地。 此時的趙墨言就在其中欣賞字畫,走過一幅幅的畫作,他卻沒將任何心思放在上頭,思索的是今早發生的事情。 一早的知縣府像是炸開的鍋一樣,上門喊冤的竟然是專門打劫的山寨王,控訴一名落魄男子不念救命之恩無故傷人,每每聽到此事的景少陵都會忍不住抽動一下嘴角,這對冤家每幾日就會鬧上這麼一齣,若你看山寨王旁邊的手下各個雄壯威武,就以為這山寨頭子是個更兇神惡煞的壯漢的話那就錯了,「她」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家,以山寨頭子的身分多次出入知府都平安無事,可見其厲害的程度,最後連知縣都懶的管了,乾脆丟給景少陵看著辦。 多了一項雜務的景少陵並沒有多說什麼,反正事情就已經夠多了不差這一個,但是一得知今早有人來劫屍後,因為忙碌而游走在崩潰邊緣的他就徹底爆發了。 也是第一次,那對冤家是被他轟出知縣府的。 說到早上的劫屍也真是詭異,以前只聽過有人劫獄,從來沒有聽過劫屍的,若是怕留下證據,化骨水一倒就能徹底的毀屍滅跡,扛具屍體就跑可不是正常人會幹的事情,而且也平添晦氣。 但若真有什麼目的呢……? 趙墨言拿起隨身的酒壺湊到嘴邊才發現早被他喝得一滴也不剩了,愣了許久才想到江夢樓塞給他的幾兩銀子還塞在內袋,這才哼著歌往酒樓轉去。 原本就有意幫忙的江夢樓在景少陵爆發之後,更是堅持要留在知縣府幫忙,把趙墨言給推出了府,理由是他在旁邊等太久會無聊,不如逛逛中樊街去。 出去轉轉倒是無所謂,不過把他當小孩哄出來是怎麼回事?他有那麼好騙嗎? 剛踏進「沁徉樓」就聞到了撲鼻的芳醇酒香,讓他肚子裡的酒蟲蠢蠢欲動了起來,勾得他真是難耐,恨不得立刻抱個酒甕喝個痛快。 上了二樓,小二勤快的把他帶到了靠窗的位置,往外一望剛好能看見中樊街繁盛的榮景,當他坐定後小二便熱心的介紹他們最具盛名的各類酒釀,浮雲釀、花雕、汾酒…… 「還是趙爺要點竹葉青?」 「嗯,喝也喝慣了,改天再喝你說的那些吧。」趙墨言點了他素日喝的竹葉青,手支著下巴觀察著室內,美輪美奐的主體建築在繁華中不失其自然而高雅的韻味,擁有百年以上歷史的沁徉樓在南方奠定了一定的地位,不斷翻陳出新的酒釀獨樹一格,當今延帝最愛的便是這沁徉樓的浮雲釀,苦中帶澀的滋味在入喉後轉為甘甜,多變的宛如佳人細膩的心思,曲折婉轉,惹人憐愛。 「言,你說憐兒何時才能想通?那固執的性子簡直和她父親沒兩樣……」頗為無奈的話語自隔壁桌悠悠傳來,身著深紫色長杉的男子煩惱的連眉頭都皺成了川字,坐在對面的白衫男子一逕的灌著酒,試圖逃避問題。 「言──你說怎麼辦?憐兒也該是成親的年紀了,怎麼還能待在那沅湘書院裡不回來?」男子索性把對方手中的酒給奪來,逼他正視這個對他來說煩苦萬分的問題。 喝著剛送來的竹葉青,趙墨言在聽到沅湘兩字時眼神一變,但還是不動聲色的繼續聽著。 「主子的家務事,臣……咳,屬下沒有評論的資格。」 「說個幾句給個方向也好,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 「……現下只能等小姐自己願意回來,畢竟用強迫手段的話小姐會一輩子都不想理您的。」 一針見血的評論讓紫衫男子更想就此倒地不起,只好轉移話題換換心情,暫時把這天大的困擾拋開。 「對了我讓你去幫我買的《傾醉》在哪兒?不要跟我說沒買到。」 言頓時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主子您又不是不知道這畫砸再多銀子都買不到,還要讓屬下去買,就算您是……嗯,反正您不是也有很多趙畫師的作品不是?」 「傾醉堪稱絕代之作啊,怎麼能夠放過?真想把那畫師綁來問他怎麼畫出如此讓人廢寢忘食的畫……」男子頹廢的倒在桌面,幾杯酒下肚後已有幾分醉意,言臉部抽搐的放下酒杯,打算把人帶回去,以免在這丟人現眼。 「趙墨言!你給本大爺滾出來!咱們一決勝負!」此時外頭突然傳進來一個中氣十足的怒吼,震得眾人的耳朵一陣嗡鳴,好半晌才恢復,紛紛竊竊私語起來。 「怎麼還來?這事兒過這麼久了還沒完啊?」 「那畫師也是有苦衷的,誰叫他入畫的醉雲是秦爺的小公子打算贖來的女人?那傾醉上的美人兒就是醉雲啊,醉雲本就不想跟秦小公子,這下好了,傾醉一畫下去,她就吵著要跟趙畫師走了。」 「……傾醉後頭原來有這麼一段?我怎麼就沒聽說?」紫衫男子轉頭看向言,在眾人鬧哄起來時他就爬了起來,興致勃勃的要挖八卦。 「主子,您別也跟著鬧,屬下很累的。」 言的抱怨沒有人理會,尤其是他家的主子,早就挪動身子跑去跟別人串起門子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是啊,爺您不知道,那畫師早就聲明他有心上人了,要不那些紅粉知己哪肯放過他?」一旁不知道哪裡湊上來的店小二這麼說道,和眾人一同發揮了三姑六婆的本性。 「小二,外頭又在吵些什麼?怎麼不去處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