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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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三 雨夜
一名女子身著素色羅裙,優雅的從階梯上款款走下來,娥眉輕蹙,美艷的臉龐掛著不悅的表情,直對小二說道。 「這就去這就去,葉娘您別氣,客人經不起您的火啊。」小二一說完瞥了趙墨言一眼,後者像是事不關己一般的喝著杯中酒,逕自沉思著。 「趙爺,您也行行好,別惹了這些個事情還要我葉沁幫您擋著。」 「也不是我願意的啊,醉雲和那些姊妹的情我是一輩子也還不了的,只是愛畫美人有什麼錯?」趙墨言不甚在乎的回道,放下酒杯欣賞旁邊客人驚訝的表情,掛在唇邊的笑也實是欠打。 到現在才發現他們談的趙墨言就在旁邊會不會太慢了一點啊? 「哼,就怕你惹的麻煩不夠多是吧?小心哪天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葉沁沒好氣的重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木屑掉了滿地。 「閣下是那個趙畫師,趙墨言?」紫衫男子終於在震驚中反應過來。 「我該說不是嗎?」聽到紫衫男子的問話,趙墨言有些失笑的看了一眼葉沁,葉沁抬了抬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微微的帶起一抹充滿深意的笑容。 「在下蘭靳,我……」話還沒完,好好的一個人就咕咚的往旁邊倒去,想是酒勁一下子上了來,猶帶紅暈的臉龐也倒是一個美人胚子,只不過可惜的是他可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兒身。 「……給諸位見笑了。」接住蘭靳的白衫男子皺了皺眉,心想主子怎麼那麼容易醉倒,在看向趙墨言時臉色微變,遲疑了一會兒才帶著蘭靳離開了酒樓。 「那個自稱屬下的不簡單,還多虧葉娘您幫了我一把啊。」葉沁灑的那迷藥可真是迅速確實。 「不下得猛一些怎能那麼容易放倒?這次我能出手幫你,下一次就不見得了。」葉沁唇邊帶著一絲嘲諷的意味,「趙大爺請自求多福吧。」 「什麼自求多福?我趙墨言還沒有解決不了的事情呢。」趙墨言無謂的笑笑,乾了手邊最後一杯竹葉青。 「趙墨言你給老子出來──」後頭的配音依舊,只是越來越微弱,漸漸消失在人聲鼎沸中。 「人呢?」沁徉樓的葉娘好整以暇的支著下頷,風情萬種的微笑。 「送回去了,還要小的再做什麼嗎?」剛回來的小二戰戰兢兢的偷瞧著葉沁的臉色,只見葉沁擺擺手示意他幹活去,小二便一溜煙的跑個不見蹤影。 「趙爺,那個叫巖的人一定是看出了什麼,恐怕往後會有不少麻煩,再這樣玩火,小心有天會燒著自己。」葉沁在趙墨言起身後這麼勸道,只是她知道這些話並不會有太多用處的。 果不其然,趙墨言什麼話也沒回,像是沒聽到一般快步的離去。 些微的涼風徐徐吹過窗櫺,桌案上的香茗飄散一股清新的味道,直透心脾。 房內有兩人正以不急不徐的速度對弈著,衣裝華貴的鄭太后執子落在木製的弈楸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眾多髮飾在挽起的髮髻上閃爍著清麗的光芒,點綴素白色調的鵝黃衣裙曳地,柔亮的綢緞如流泉般隨著她的動作滑落,雖已不是少女含苞待放的青澀模樣,但經歷過歲月的洗禮,保養得宜的面容依舊艷麗無雙,風韻猶存,依稀能看出當年的她是何等的國色天香。 「皇兒此次是為了那孩子微服出宮?」良好的教養讓她舉手投足間皆呈現出優雅得體的完美姿態,隱隱的威嚴在她說話間蔓延開來,清楚的傳達給端坐於對面的男子,後者像是不感到任何壓力的微微一笑,抬起的手扣著白子,遲遲沒有任何動作。 「母后什麼時候那麼關心憐兒了?」男子的微笑依舊,溫和的語氣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這次並非憐兒的錯,何必遷罪於她?」 鄭太后微蹙雙眉,似是有些不滿的開了口:「那這是言丞相的錯嗎?這並非兒戲,皇上您大可派人將她帶回來──」 「但兒臣並不打算強逼她,除了衣食無虞外,兒臣給她的實在太少,」男子──趙煥打斷鄭太后的話,「況且這次也是一時不察才中了招的,跟任何人無關。」 「皇上身繫國家,若有一個萬一將群龍無首,天下大亂。」鄭太后的表情沒有軟化,語調亦趨近於凌厲,對於趙煥的不以為意深感不妥。 「難道沒有了兒臣,這天下就會傾覆了不成?」趙煥輕笑著,說出了讓鄭太后一再皺眉的話語。他自然知道天下並不會因為一位皇帝的影響而顛覆,但陷入大亂卻是必定的事實。 鄭太后聞言垂目不語,心下一陣嘆息。 趙煥是當初眾多皇子中最能擔當皇位的一人,才智卓絕的他卻有一個顯而易見的缺點,就是對親人的百般縱容,以致於諸位親王囂張無妄,連連引起無謂的衝突與麻煩。 趙煥自己也常常因為微服私巡而鬧出一些荒唐事,連她這個做母親的都不想再多說什麼了,更何況是那個常常被拖下水的言丞相,可惜他一身本領都給主子收爛攤子去了,這麼多年來倒還沒出過什麼岔子,真不知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您也多替言丞相想想吧,這麼多事他根本忙不過來還替他添亂……」 「有嗎?言他不是說他可以處理妥當不用朕擔心?」 微微挑了一下眉,看著趙煥一臉不解的模樣,鄭太后徹底放棄了勸說的打算。 ……言丞相,只能說你跟錯主了…… 「不過啊……若是能看到一場好戲,倒也不會太無聊呢。」趙煥端起涼了的茶一口飲盡,似意有所指的道,唇邊勾起了一抹玩味的弧度。 看著趙煥的表情,鄭太后不由自主的感到一股寒意,別開了她的視線。 那份笑意簡直和那人如出一轍,讓她不禁想起了諸多過往,那些應該已被遺忘的事實。 也是不只一次的感受到她根本就不了解趙煥,再次的被他溫和的表象所瞞,被他玩弄於鼓掌間的人一個也逃不過,他就如同他的父親一般狠絕無情。 那個呼風喚雨的男人…… 「母后似乎是累了,早些歇息吧。」見鄭太后並未把心緒放在對弈上,趙煥便喚人撤下了棋盤,起身便要離去。 鄭太后沒有回應,只是看著趙煥的背影,一聲到口的呼喚終究是消弭在空中,和回憶一同沉寂無蹤。 當初孰是孰錯,又有誰能真正分的清楚?他們的執著都太坎坷,也太自私…… 午時方過,突如其然的滂沱大雨遮蔽了視線,在天際響起的悶雷轟隆的如同某種困獸的怒吼,震得大地都隨之顫抖,江夢樓此時正落坐於一名男子的身側,拿著一本書冊就著微弱的燭光看著,臉上的表情是迥異於平日溫和的漠冷,不帶一絲溫雅而迷人的笑容。 「樓兒,這些時日發生的事你根本無法視而不見,難道你還要像幾年前那樣,放棄一切就只是為了隱瞞過去嗎?」男子不急不徐的嗓音響起,看著江夢樓放下書本回望過來。 江夢樓看著父親的昔日好友連溯泉,心中升起一絲難以釐清的情緒,卻沒有顯現在臉上。 「連叔的意思夢樓不是不明白,但有些事是不會再發生第二次的,一個人的力量終究是改變不了什麼,就如連叔,不也選擇了袖手旁觀?」 江夢樓平靜的話語似乎刺痛了男子──連溯泉,他微微一震後帶著複雜的眼神注視著這個他怎麼也看不透的孩子,和故人相似的臉龐讓他不禁心下一痛,連帶著一股愧疚的酸楚。 如果說當初是逼不得已,也不過是一個粗劣而明顯的謊言,他的一己之私深深傷害了一個孩子,卻沒有毀去所有的信任,即使如此他還是為自責所縛,也不期望能被原諒。 「樓兒,別像連叔一輩子都得帶著後悔過日,不值得的。」一句方過,連溯泉的語氣一轉,「這次連叔會待上一陣子,有什麼事儘管來城北的揚飛找連叔,連叔會在的。」 「嗯。」輕輕的一句應過,江夢樓將視線拉回了書上,不再作聲。 近日的江夢樓顯得有些魂不守舍,連趙墨言的逗弄都不理,只是懶懶的揮一揮手把他趕開便罷,絲毫不見平時追打某人的幹勁,不時散發出的慵懶讓畫師徹底毛了起來,雖然深知他不過是不想理人而有些恍惚罷了,但在他眼裡就變成了勾人似的萬種風情。 這不是夢樓這不是夢樓…… 在心底如此叨念著,他的一顆心為了江夢樓浮浮沉沉的沒個定性,就在他錯把翠竹畫為赤竹後,他就直接摔筆抱頭亂吼了一陣,讓外頭的大黃狗驚嚇過度的一溜煙跑走了。 啊啊啊──是男人就別婆婆媽媽,直接問不就得了? 但真到了江夢樓的門口,他倒像是洩了氣的皮球,連推門進去都不敢了。如果他誤闖進去時夢樓在更衣怎麼辦?雖說能一飽眼福,但也難保不會被還以幾粒老拳。 趙墨言適才來沅湘時和一名男子擦身而過,與男子對看了一眼後,男子的眸中閃過了驚愕之色,很快的便消逝無蹤,收回眼神繼續前行,隱沒在濛濛大雨中離去。 但站在此地的趙墨言很快的就因為天人交戰而把那一絲古怪忘得一乾二淨,掙扎的要直接推門進去還是轉身走人,因為沒有帶傘便糊裡糊塗的跑來,淋過雨的髮梢和衣角滲滴著水,在他腳邊匯聚成一漥淺池,冷風毫不留情的颳了過來,讓他硬生生的打了一個噴嚏。 「是誰在外頭?」江夢樓的聲音自房內傳了出來,接著是一道足音漸漸走近,門方開啟他就看見江夢樓僅披著一襲墨綠的長掛,翠玉髮簪將他那如同流泉的髮輕柔的挽起,江夢樓微微蹙起眉,伸出手把人拉了進去,趙墨言登時只剩下關門這個動作能反應,誰知道江夢樓會一絲猶豫也無的把他拉過去?定力一向很差的趙墨言在他這麼做後就這麼呆了。 「怎地淋成這樣?連把傘也不帶?」江夢樓翻出了一套乾淨的衣物和布巾,面帶些許責怪,遞出布巾讓趙墨言擦乾頭髮,換掉溼透的衣。 趙墨言沒有去接,「夢樓你到底是怎麼了?最近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你不回答的話我就站在這等你回答,我們認識那麼多年了,還有什麼不好講的?」 「不換掉你會染上風寒的,別像個孩子一樣。」江夢樓避重就輕的道,見他不換衣,乾脆直接攤開布巾打算先擦乾他的頭髮。 「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你書院內的學生。」他扯掉布巾,一把抓住江夢樓停在半空中的手,對方以淡然的表情回望他,用另一隻手理順了他的亂髮,緩緩的開口。 「我沒事,不必擔心我。」江夢樓撫上趙墨言的頰,溫柔的微笑著,爾後低斂眼簾。他不願正視趙墨言,因為自己的眼神瞞不了他,即使是驚鴻一瞥,他仍能察覺自己的心思。 「夢樓,」趙墨言抬起他的下顎,「你的心在無聲的哭泣,只是你沒有察覺罷了。」 「你又怎麼會知道?一青?」猶如掙扎的話語輕聲響起,唇邊那笑容簡直就像是一觸即碎的裝飾品,巍巍顫顫的像是下一秒就會消失。他忍不住伸出手,也不顧自個兒渾身溼透就把人抱在懷中。 「你又怎麼會知道……?」隱忍的哽咽悶在他懷中,夢樓一向都是如此,連一點脆弱都不肯明著表現出來,他善於施予包容他人傷痛的溫柔,卻對自己的悲傷無所適從。 「唉,夢樓,你知道嗎?我這輩子最擔心的除了沒酒喝以外,就是你了。」趙墨言一句宛若嘆息的話剛出口,就換來懷中人兒的老拳相送。 「痛痛痛……你不想說也罷,我只是不想你一個人把所有事悶在心底,那不好受不是嗎?」 「若真只是不好受那也就算了。」江夢樓低低的笑了起來,不難想像他梨花帶淚,又強笑出聲的模樣是多麼的令他心揪,也讓他不禁的加重了力道。 「若只是不好受,我又何必……」 獨自承受……? 章之四 過往 翌日,江夫子神清氣爽的出現在沅湘書院裡頭,後頭跟著明顯精神不足的趙畫師,據內院老胡表示,他們倆可是從同一間房出來的,謠言飛呀飛的編出了好幾個版本,七嘴八舌的八卦潮流擋也擋不住,從書院學生到隔壁大媽,沒有一個是不知道這事兒的。難得看到畫師這副模樣的班剡還未道出目的便先毫不客氣的大笑出聲,讓趙墨言的臉頓時又黑了一回。 「班大奸商,你倒是很閒嘛,真不知商行該如何在主子不管事的狀態下撐下去啊?」趙墨言勾起了招牌的囂張笑容,那表情讓人真想一掌巴過去。 「趙畫師,我還記得你還欠我不少不是?要不要一次還清啊?」搖著那把有「利在千秋」四字的摺扇,前幾日江夢樓才幫他題上的。班剡挑起了眉毫不費力的反擊回去。 「好了,剡,別跟他瞎起鬨了。」江夢樓終於看不下去似的打斷兩人毫無營養的拌嘴,「有什麼事麼?」看班剡掛著毫無笑意的笑容,江夢樓心中不禁升起了不怎麼好的預感,連趙墨言都攬住了自個兒的腰都沒發覺。 「施家在昨晚被血洗,府中從大到小無一人生還。」 江夢樓聞言愣了好一陣子,又聽得班剡續道:「你還記得聞衍聞將軍的那事兒吧?先前施家被懷疑庇留聞將軍的子嗣而被朝廷注意了好一陣子,如今發生這血案,誰都會懷疑這兩件事有什麼關聯。」 江夢樓正要把趙墨言的手給拉開,聽到這一句後表情未變的沉默不語,握著趙墨言的手卻微微一抖,後者發覺江夢樓的反應後更是堅定的把江夢樓摟在了懷裡,說什麼也不放開。 「一青?」江夢樓微微抗拒後也不打算掙扎了,由著那溫暖的臂膀環住他腰,思緒微亂的他腦中轉過了那曾驚動四方許久的冤案,對象便是戍邊將軍聞衍。 以忠心護國聞名的聞將軍卻被認定為「通敵叛國」的奸賊,任誰也無法相信這個說法,但皇帝──現任太上皇──命聞家以叛國之罪滿門抄斬的詔令是無可違抗的,聞將軍不忍自己晚年好不容易才盼到的兩個孩子就死在這莫須有的罪名上,便秘密派人將這兩個孩子送了出去,聞將軍在官兵衝入府中時於前庭凜然而立,無聲的逼視卻比震天喊冤還更令人動容,直到斬首的前一刻,他都拒絕再度開口,只是以失望的眼神痛訴聞家最後的清白。 聞家這麼多條命就死在一個詔令下,欲訴冤,在權勢威逼下又有誰能證明? 「說穿了也是人紅惹人忌,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皇上前的大紅人映樓大將軍?身為御前將軍本就是一個伴君如伴虎的職位,被奸臣所害後被逼的不得不辭官回鄉,皇上百般挽留都沒有改變他的想法,之後便再也沒有聽到這位將軍的消息,怕是為了避禍而隱藏行蹤吧。」班剡淡淡的說著,趙墨言皺起了眉頭把江夢樓擁得更緊了,雖然夢樓表面看似如常,但他可以感覺到昨晚夢樓的那份悲傷情緒以極快的速度湧了回來,在夢樓完全依靠在自己懷中的情況下,趙墨言的心不禁漏跳了一拍,連忙定了定神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 就算夢樓避而不談,他還是能當他背後的那個支柱,在他需要倚靠的時候伸出雙手,消化他所有的悲哀與憂愁。 趙墨言的眸光一闇,心裡已是百般心思閃過,室中沉寂了好一會兒,班琰又重新開口。 「今天一早來說的這麼多,便是要提醒你多注意一下,上頭最近在注意來路不明的孤兒,最好……」 「江、江先生!」一道極為倉卒的足音止住了班剡即將出口的話語,老胡匆匆忙忙的拉著抽泣的晏楠闖了進來,江夢樓連忙離開座位起身把晏楠抱在懷中安撫,老胡好不容易喘口氣又急道:「晏楠說一大早就沒看見晏文,連鳳家的小子也不見了。」 「晏文不見了?」聯想到剛才的話題,江夢樓的心頓時亂了陣,把晏楠交給老胡後一個箭步的衝了出去,趙墨言和班剡對看了一眼,尾隨著江夢樓一同離開了此地。 就在大夥為了兩個孩子鬧了個人仰馬翻時,晏文和鳳歆待在最著名的沁徉樓內,在樓中歌姬的掩飾下暫時隱去了蹤跡,他們倆能混進酒樓內還是拜晏文那超乎年齡的演技所賜,讓那些歌姬在掬著一把淚的莫名情況下收留了他們。 把這些看在眼裡的葉娘也沒說什麼,只是坐在老位子上等著趙墨言他們找上門來,不清楚的事她不會插手,一切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從容。 沁徉樓內的歌姬無不美艷動人,精明俐落,負責為三樓以上的貴客服務,秉持著賣藝不賣身的原則,至多只是唱唱曲,替主客斟斟酒罷了,諒是那些貴客後台再硬,也無法對葉娘手下的人動上分毫。 「話說啊那祥龍一陣響亮的龍吟,便震得那妖孽一陣顫抖,怕是要贏也沒有希望……」在明亮的房中,檀香不斷飄送著清新的味道,名喚碧碧的說書女子正口若懸河的替兩小講起了故事,在空盪的室內一點兒也不突兀,反倒是增添了不少精采。 「碧碧妳今天不是有很多客人?都在等著呢,還不快去?」外頭走進了一名舞姬打斷了故事,碧碧被推出去前向兩個小孩眨眨眼,吐了吐舌跟著出去了,臨走前還不忘對裡頭討人喜歡的小孩兒揚聲道:「等碧碧姊姊回來講故事喲!」 「你還挺受歡迎的嘛。」鳳歆有些不悅的道,先是給晏文沒頭沒腦的拉出來就算了,現下只剩他們倆待在這裡,晏文就像死魚一樣動也不動,在窗台邊沉思起來,那一本正經的模樣越看越不順眼,鳳歆索性扭過了頭不再看他。 江先生一定急死了吧……? 鳳歆那微垂的嘴角不禁因擔憂而微微牽動了一下,他不只擔心這個,更多的是他不願意承認的,對晏文而起的擔憂。 什麼也不提,像是要澄清自己的思緒一般,匆匆拉著鳳歆作伴,卻不知從何開口,從何傾訴。 難道是因為早上聽聞施家慘遭滅門那事嗎?這麼一想晏文好像也是因為聽到這事之後才拉他出來的…… 「不是我受歡迎,而是某人總是擺一張冷臉得罪別人。」晏文聽到鳳歆的話語,不禁勾起了一抹不冷不熱的嘲諷笑容,惹得鳳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朝著自己上一刻還擔心的要死的人嘶吼。 「要你管!」 「鳳歆你還是一樣可愛呀……」晏文似乎是恢復了一點好心情,饒有興致的逗弄著張牙舞爪的小貓。 「你!」 「兩個兔崽子,竟然在這種地方吵架,讓我覺得我的奔波好沒意義……」一道嗓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只見趙墨言倚在門邊,像是要跟友人埋怨似的委屈語調。 「一青,回去再說。」隨後而至的是一如既往的淡雅身影,溫和的嗓音與其說是責備,倒不如說是放下擔憂的放鬆,他按住趙墨言的肩搖了搖頭,後者往旁讓開讓他通過。 「先生……」晏文想開口道歉,聲音卻卡在喉中,怎麼也說不出口,江夢樓朝他和鳳歆走了過來,緊緊的擁住。 「別說了,別說了……」江夢樓的聲音隱帶顫抖,像是害怕著那名為失去的黑暗。 晏文緊咬下唇,一行淚水悄然滑落,深埋在那過分溫暖的懷抱中痛哭失聲。 封口輕啟,一股濃郁的酒香立時漫了開來,還未品嘗就已使人沉迷萬分。將瓊液倒出,伸手提杯輕啜,綿延不絕的苦澀在喉間化為充盈滿腔的芳醇甘美,曲折的滋味令無數人為其落淚,為了這宛如浮雲一般縹緲的沁甜。 這,即是沁徉樓那遠近馳名的浮雲釀。 一青在沁徉樓被葉娘追討上回未付清的酒錢﹝注1﹞所以沒跟著回來,要不他哪會放過這佳釀?但,縱使佳釀再醇,也蓋不過他此時的嘆息,和心中的那份憐惜。 晏文和晏楠兄弟倆自小便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由他親手拉拔長大,晏楠還小,比較黏身為他唯一親人的晏文,晏文不符年齡的沉穩和懂事總讓他倍感疼惜,即便不告訴他為何他們兄弟倆會成為孤兒的原因,時間一久晏文也猜得出來,他不否認將晏家兄弟帶在身邊是出於補償,畢竟還是他母親…… 這次施家遭人滅門,想必是對晏文衝擊不小的。 江夢樓瞬間止住了思緒不再繼續,眼中還帶著些許迷茫,晏文已經好久沒有主動找他尋求安慰了,想到的同時亦是一陣鼻酸。 「怎麼,借酒澆愁麼?」班剡當時也派出一些人幫忙,臨時抽調人手讓商行的營運微滯,不過不足為慮。看鮮少沾酒的江夫子今日居然拿出了不算淡酒的浮雲釀,班剡微訝的在江夢樓對邊坐下,一邊婉拒了他遞過來的酒。 「就一杯吧,一個人喝沒意思。」幾杯酒入腹,微紅的臉龐顯示他有些醉了,不過意識還算清楚,並不影響他辨認來者的身分。 酒味甘甜,卻在其後轉為更辛辣的炙燙,深深的刻印一抹難忘的朦朧沉醉。 像極了人世,真像極了這五味雜陳的紅塵輕煙…… 「不,我想陪你的人有更好的人選。」帶著意味深長的笑,班剡突然起身告辭,「若真醉的了一時,無酒亦自醉啊……」喃喃念著,他此行本就是來看友人的狀況,不過現下倒是不用了。 唇邊帶起了淺弧輕勾,他取出了長桿煙斗,一邊燃起煙一邊搖著扇離去。 「什麼人選……唔?」江夢樓起身欲前去詢問,在怔然間被一股拉力往後一拖,順勢靠往那人懷中,不用看也知道是誰把他牢牢抱住,還不是那個老愛這麼鬧他的一青? 「你喝酒了,怎麼不找我?」也不取過新杯斟酒,趙墨言就著江夢樓先前的喝了起來,飲罷便是一聲讚嘆:「不愧是浮雲釀啊……」 「誰要找你了?放開我。」江夢樓有些惱怒的想掙脫他,趙墨言卻是將雙臂收得更緊,一點也不肯鬆手。 「不要,這樣抱著多舒服。夢樓你又瘦了一些,又沒好好吃東西了?」趙墨言把頭埋近他披散於背的髮中,後者也停下了動作,咬著下唇拿過酒又要一飲而下。 「別來,你再醉下去我的定力可就不夠了,你都不知道你的醉態多麼……」後半的話語是伏在他耳邊說的,江夢樓微紅的臉龐更加紅豔了起來,手肘往後一撞便聽到趙墨言的悶哼聲。 「好、好,我不說總行了吧?」趙墨言嘴上是這麼說,手卻一點也不肯放,不著痕跡的抽走了夢樓手上的酒杯,語氣一轉又道:「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除了晏家兄弟這回事,不還有那至今未解的命案還在少陵那擱著?」 「那事兒啊……」江夢樓忽然笑了,笑得好似殘英紛紅般,卻又不失他貫有的清雅。 景少陵直到現在還忙得喘不過氣來,施家這滅門慘案一出無疑是雪上加霜,來自上位的壓力,和自身對於破案的嚴苛要求,少陵已經過度勞累了,叫他多休息別累了自己,回望過來的是因疲倦而堆積在眼旁的一圈黑,和沉默的抗議。勸也勸不聽的狀況下讓江夢樓倍感無奈,他幫少陵也幫不了多少,但至少……不是無能為力。 「這有可能需要葉娘的幫忙了。」江夢樓低低的道,「替我演齣戲,演齣把他引出來的戲……」語音至此已漸弱,趙墨言接住他醉倒的身子,瞇起了雙眼,爾後是一陣無人能解的嘆息。 「夢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