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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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十五 浮碧
時已三更。 在眾人幾乎都已入睡的此刻,沅湘江夫子的居處猶有隱隱的光源,讓這充滿月色的朦朧夜晚增添一絲清明。 「嗯……夢樓我還要喝……」 在這份寧靜中響起的是道稍嫌突兀的夢囈聲,明顯的在空氣中擴散開來,趙墨言此時正躺臥在江夫子的床榻上,頭下所枕的,是他老是念念不忘的夢樓的大腿,平時這樣做可是會被一毆再毆,不過此時的夢樓卻沒有這個意願,或許該說現在的身子也沒有以往那種力氣了。 「傻瓜。」指尖輕拂過趙墨言額前的髮,江夢樓面無表情的這麼說著,眼裡卻是令人忍不住想流淚的溫柔。 自從那一天之後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他將所謂的回函,交給了那奉獻自身也要消滅錯誤的祁門之主,明明素未謀面,他和祁門之主間卻達成了一份微妙的默契,因為他們的目標在某種層面上,其實是相通的。 望著因為和班剡拚酒而灌下無數瓊漿的趙墨言,唇角不經意的帶上一絲笑痕,一青的那句話語也在他腦中浮現,清晰而鮮明。 『我把我自己交給你了,你呢?夢樓?』 當時被硬塞入懷中的木盒,現在正靜靜擱在桌案上,他知道一青是要對他坦白一切,而他也應當對這個舉動有所回應才是,至少也不該再隱瞞,但是他選擇沉默至今。 一青的生母是當時名動天下的舞伎──清蝶,舞姿與美貌堪稱京城雙絕,慕名而來的旅人不在少數,當時可說是京城最繁榮的時期,據說她的個性高傲難近,許多顯貴捧了大把銀子還不見得能讓她看上一眼,唯一能讓她親自接待的人只有當時最具權勢的天子,也就是現今的太上皇趙璟。 不過清蝶也非一般的舞伎,在連雲堂未起之前,所有的情報買賣都是藉由「臨霄」流通交易,幾乎是壟斷的行為遭到多方忌恨,這緊張的局勢在臨霄門主遭敵手斬殺時打破,臨霄門主唯一的幼女親眼目睹了這一幕,並被賣入青樓,從此身入娼籍。 那個親見家破人亡的幼女,就是拚過眾多紅牌崛起的冷豔女子──清蝶。 臨霄殘部在不久後藉機找上了清蝶,企圖復興臨霄的勢力,清蝶允諾的條件只有一個,讓她成為幕後的主,表面上繼續當她舞動四方的蝶,以達到掩人耳目的目的,並喚這復起的臨霄作「霖」。 而這目的也的確成功的達成,以往的敵手在臣服其下的同時,並不知曉他們所低身下氣的對象就是當初的臨霄門主之女。 爾後霖與祁藥門達成合作的協議,條件是祁藥門不得傷害趙墨言,但這合作的態勢在祁藥門分裂為祁門與藥門後有了改變,祁門之主帶領祁門叛出,並帶著被追殺的趙墨言消聲匿跡,清蝶則不知所蹤。 勢力廣大的霖納入祁門之下,祁門成為了江湖上令人聞之喪膽的毒物之門。 清蝶誓死保護的趙墨言,也在多年後重新踏上了京城這片土地。 「夢樓……」一聲模糊的叫喚打斷了江夢樓的思緒,他俯首看著一臉惺忪的趙墨言,撫著他前額問道:「怎麼?不舒服?」 「怎麼會不舒服,我只是醒來看你似乎很苦惱。」躺大腿這姿勢可是他從以前到現在夢寐以求的絕佳角度啊,更何況以前想這麼做時,幾乎都會遭到扇擊。趙墨言按著夢樓微涼的手,直起了身,「你不打算睡麼?」他就是因為夢樓說睡不著才陪著他聊天的,結果聊著聊著自己就先睡倒。 「倒也不是,只是一些事情還想不透……咳咳……」江夢樓剛挪動身子就忍不住咳了起來,趙墨言緊張的湊上前替他順氣,一雙金棕色的眼泛起擔憂。 「夢樓,還沒有找出根治的方法嗎?」 趙墨言盯著江夢樓因火光而微微閃爍的眸,以為他又要沉默以對時,江夢樓有些微弱的開口:「有。」 「那為什麼不……?」 「那種方法,不用也罷。」江夢樓有些激烈的打斷了趙墨言的問語,看到他有些錯愕的表情後才改以較和緩的聲音道:「如果我復原的代價是讓另一個人死去的話,我寧可另尋他法。」 墳魂香若要根除,必須要用另一種毒性至烈的「離魂」以毒攻毒,在用此法前必須將墳魂香的部分毒性轉嫁他人,再循序漸進的增添劑量好讓身體能適應強大的反斥。當江夢樓聽及連溯泉提到此法時幾乎是白著臉回望著連溯泉,爾後更是毫無猶豫的否決。 拯救不該是以傷害換來,他不相信身為醫者的連溯泉不明白,但是連溯泉還是當著他的面提出。 「那麼就去找別的方法,我認識的那個夢樓,可是會勁力十足的拿扇子打我,而不是遭受一點挫折就死心的吶。」語畢,趙墨言將夢樓擁入懷中,「但是人不是無時無刻都是堅強的,偶爾的軟弱也需要依靠。」 「……真不像你說的話。」江夢樓淡淡的聲音傳來,伴隨著些許笑意。 感到江夢樓在他懷中笑了起來,讓趙墨言有些困窘的道:「嘖,我就不能說這些話嗎?」 「能,一青,當然能。」江夢樓拉緊了趙墨言身上,那帶著淡淡墨香的衣,那是他親自為一青披上的,他認得。 對一青的這份眷戀,怕是已深到他無法忽視的地步了,縱使他從來沒有說出口。 「一青……」 「……嗯?」 我該怎麼……把一切說出口? 沒有抬首看著一青,夢樓心中的問句始終沒有道出,如同以往的在唇邊便化為沉默。 「唉……」 在他陷入一片尷尬之際,突然有一聲過於輕淡的嘆息從上方飄落下來,江夢樓還沒有意識到那究竟蘊含了什麼涵義,鋪天蓋地的吻便朝他襲來,讓他反應不及,更別說是反抗了。 「唔……青……!」這種窒息一般的感覺他不是沒有過,但一青總是點到即止,在交纏間體諒他的感受,但是這次他確切的感覺到,那份窒息感源自於過於強烈的侵略意味,霸道而不容忽視的在他身上奪取一切。 「一青、你怎麼突然……?」待那過於熾烈的吻轉移到了胸頸之間,他才有餘裕開口,卻沒有做出推拒的動作,一方面是抗拒沒什麼效果,一方面是因為一青的反常。 這樣的一青並不如以往的溫柔,反而是帶著從來不曾顯露的佔有意味,讓他的心不禁為之觸動,如同要跳出胸膛一般的失序,更帶了一點對未知的畏懼。 這樣的一青對他來說,實在太過陌生。 「你不要嚇我,到底是什麼事……說出來聽聽也好……」染上困惑的話語因為未曾止息的侵襲而有些不穩,一青對他的話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感覺到一青在隱忍著什麼,卻不肯付諸於言語,親密而疏離的感覺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酸楚。 「夢樓啊……」聽聞他的話語,趙墨言停下了動作,把頭抬起靠在江夢樓的肩上,「既然我讓你這麼不信任,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說?」 和他與一青爭吵時同樣的一句話,在這時聽來更是格外的深刻,和那時的激烈與衝動不同,這時的一青有的只是深深的感慨,甚至是淡淡的失望。 既然你不說,那我也不再追問,只因我不是你能托付的對象。 正因為江夢樓懂得一青言下的含意,所以他的心此時才更加的刺痛。 「青……我不是不說,而是不知道怎麼說出口。」環住一青背脊的手不住的顫抖,那份緊擁的力道一點也不像是一個病弱的人所能擁有的。他們雖然親密如斯,但他的不安卻從來沒有少過,兩人的距離彷彿越來越遙遠。 「夢樓,你知道的吧?沁煙姊將我一手帶大,並和我娘聯手瞞了我許多年,雖說是為了不讓我和那些麻煩事有所牽連,但是我已經身陷其中,終究還是得面對的,」一青邊說邊將他扶起,讓他變成依靠在一青懷中的姿勢,畢竟剛剛那樣實在是有點難說話,「我在想,如果我能早些知道的話,你就不必替我擋下那墳魂香了。」 聽出了一青口中的那分懊悔,他抬首看向一青,發現對方也在看著他,眸裡的專注令人沉醉。 「你還不明白嗎?難道你覺得光是一個被過去所加諸的身分,就能束縛我們的未來?你是夢樓,我是你的一青,不會是別人。」 聽聞一青這番話,他也逐漸的冷靜下來,伸手撫上那疑惑的面龐,「我的一青啊,你一定不明白伯母和葉娘究竟是抱著什麼心情忍著不告訴你事實的。」 就是因為太在乎,寧願讓一青活在虛假的世界裡,即使他最後還是會知曉現實的殘酷,但她們仍是選擇瞞過一天算一天,也不要他承受她們所擔起的包袱。 即便沒有讓自己的孩子喚過自己一聲娘親,但伯母還是很愛一青,愛到不惜賭上所有讓他闖出屬於自己的天地,不帶一絲屬於過往的陰霾。 「你會被盯上是因為你是清蝶之子,不管你承不承認,你都是霖的少主,擁有影響祁門的力量,而我的存在,本身就該被徹底抹除……」他勾下了一青的頸,在他耳邊曖昧的細語,但那眼裡,卻是與之相反的冰寒。 「如果能的話,我是想要瞞你到底的。」放開了有些錯愣的一青,他輕輕的笑了起來,「但現在可容不得我這麼做了。」他從榻邊摸出了一瓶酒,換來一青更加錯愕的臉龐。 「吶,浮雲碧如夢啊,你能撐到我說完的那一刻麼?」 這瓶酒他可藏得夠久了──連憐星姑娘都沒找著──不過卻很適合這個傾訴的夜晚。 「居然混著喝,先不說你能不能清醒的說話,連你的身子承不承的住都是個問題耶,夢樓……」一青擔憂的道,但那雙眼已經無法離開那瓶身,目光黏得可緊了。 「誰說我要喝,是要灌你的。」 「……你當作在灌蟋蟀?」 「不要就算了。你今天和剡根本沒喝夠吧?為了送我回來……」他可不相信一青有認真在拚酒,邊喝邊瞄向他這兒不知多少次,讓班剡看到後來乾脆不比了,把他們倆早早趕回去以免在那兒刺激孤家寡人。 是說,他還真沒看過剡的那個……相好? 「我喝我喝~~」某人開始快樂的冒小花。 有些失笑的看著開心抱著酒瓶的一青,他穩住了情緒娓娓道來…… 章之十六 未解 「關於映家,你知道多少?」江夢樓問道,見趙墨言微微一頓,蹙起眉思索了一陣子後開口。 「映家……是映樓映大將軍的那個映家?」 「嗯。」 「大概就是外界傳的那一些,映家是有名的武學世家,代代投身軍旅抑或縱橫武林,但之後因為家道中落,至今……幾乎無映家人的蹤影,之前你寫映夢時的化名還引起不少轟動,許多人都是衝著這個名字而來。」 「要說這是化名其實也不是,映宛這名字本來是父親要給我的,但是最後迫於無奈而讓我從母姓。」江夢樓淡然的語氣讓人有種不是在說他自己的錯覺,「孤身流浪的父親遇到戍守邊疆的聞衍將軍後受其攏絡提拔,出色的能力讓眾人期許著父親或許是讓映家再起的一個轉機,但是當他漸漸深入權力中心之後,他發現了太多不堪,卻也無從脫身,皇上對他高度賞識,讓他成為許多掌權大臣亟欲除去的對象。」 「人紅惹人忌啊,剡這話說的可不錯。」江夢樓指的是當時施家滅門後,班剡提及映將軍時所下的評論。 「可是這不對啊……如果你是映樓將軍之子,那為什麼會被藥門盯上?」趙墨言疑惑的發問,像是一個認真上課的學生,手裡拿著酒盞承著清澈的酒液,酒只有一瓶的情況下他可得省著點喝。 「那我問你,為什麼身為清蝶之子的你,會讓藥門想以有死無生的墳魂香毒殺?」 聽聞此言,趙墨言明瞭般的回道:「因為我是霖的少主,一個可能威脅藥門的存在。」雖然其實一點威脅也沒有,他根本就是撤徹底底被蒙在鼓裡啊。 釐清了利害關係,一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事情都串聯起來了,更何況認清事態的他已非那個看似風流成性的趙墨言……喔這可不能說出來給夢樓聽到。 夢樓和藥門是有什麼過節? 看了一眼似乎還不想回答的江夢樓,突然覺得要從他口中挖出話來實在是有夠困難。 「你又在想些什麼了?」同樣注視著趙墨言的江夢樓不是不想回答,而是趙墨言的表情和眼神都告訴他,趙墨言的腦袋一定又在想什麼詭異的東西了。 「呃……」 「呵呵……看你緊張的,該不會是在想一些不三不四的?」 「才沒有勒夢樓,你就這麼不相信我?」某畫師臉不紅氣不喘,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厚顏。 「……」 「你真的不相信我?」畫師打擊狀。 「我沒有不相信你……」江夢樓嘴角不禁帶上一絲笑痕,一青總是讓他不由自主的放鬆下來,只不過一青好像都沒有發現到。 「唉,話題都被扯開了,」江夢樓有些無奈,雖然是他開頭的,「總之……藥門這麼急切的想滅口,並不是因為我映家人的身分,而是我知道太多。對藥門來說知道太多的人最好是收為己用或是乾脆讓他消失。」 「既然藥門這麼想除去你,那麼我就製造一個絕佳的時地引蛇出洞,進而讓他們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一個可能暴露藥門存在的人,他們怎麼捨得放過?」 趙墨言聽及此露出了有些不認同的表情,江夢樓知道趙墨言是為了這計畫所蘊含的凶險,萬一有所差池便是喪失性命。 「張揚的化名,映夢那虛中帶實的劇情,藥門之主不可能認不出這是他所欲埋藏的過去啊……」江夢樓面上帶著冷笑,在光影明滅間添上一絲陰沉。 「夢樓……」趙墨言握住了江夢樓的手,江夢樓的表情讓他感到些許不安,這才讓他發現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夢樓,而他還大言不慚的說要保護他,實在是可笑的可以。 「沒事的,別擔心我。」看到趙墨言的反應就知道自己似乎是有點失控了,江夢樓回握住那滿載憂心的人的手。 「如果說不下去的話就別勉強自己了,夢樓。」雖然趙墨言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造成夢樓如此痛苦,但是他不是那種為了滿足自己好奇心,而忽視他人感受的人,尤其對象又是他決意相守的夢樓,他唯一的夢樓。 「今天不說,以後也沒可能再說出口了。」江夢樓垂下了頭,帶著飄忽的語氣這麼回道,回握的力道令趙墨言感到有些發痛。 那脆弱的聲音讓趙墨言幾乎以為夢樓就要哭出來了,但是他下一瞬間和他對上的眸卻又如此的堅定而不容退卻。 看著這樣的夢樓,趙墨言抬起夢樓的下頷,在那光潔的面頰上留下清淡的一吻。 這舉動自然是讓江夢樓微微一愣,抬起眉道:「你做什麼?」 「偷親啊。」趙墨言順著夢樓的話應著,說得那般的理直氣壯,這讓江夢樓頓時無言了一番。 ……他怎麼覺得話題一直被一青扯開? 江夢樓無奈的嘆了口氣,開口繼續說著。 「……鮮少人知道祁藥門其實同時有二主,祁門在明藥門在暗,一些比較見不得光的事情都是藥門負責的,真正領導整個祁藥門的是藥門之主,祁門在實際上受制於藥門,兩者的關係可說是並不融洽。後來祁門之主帶領門眾一同叛出,和霖一同創造出現在人人懼怕的毒物之門。」 「害死我娘親的就是藥門,如今連我爹也不肯放過……所以如今我知道你是藥門的目標後,我更不可能作視不管。」 「映將軍也……?」趙墨言有些意外的開口。 「就是至今未解的城南血案。」 江夢樓平靜的聲音下隱藏了多少情緒,趙墨言無法得知,他只能夢樓抱入懷中,以著他的方式給予支持。 難怪景捕頭在調查這命案的時候處處碰壁,最後更是遭到上頭的打壓而草草了結,讓景捕頭不得不改為私下調查的方式。 「……但是為什麼你到現在還沒有受到來自藥門的毒殺?」 「因為連叔的關係。」 「啊?」連溯泉? 「或許你不熟悉這個名字,但是你應該聽過詭藥師這名號吧?」 「那個祁藥門上賓詭藥師連江?」趙墨言好不容易在腦中挖出了這個名號,畢竟這人已經很久沒有現身江湖了,甚至有人猜測他或許已經死去,或是隱居了起來。 「許多祁藥門的事都是連叔告訴我的,他也盡其所能的在能力範圍內幫助我。但是我並不希望你與他太過接近,這太過危險。」 「我有同感,但是夢樓你和那個……連大夫似乎有不淺的交情?」在第一次見面就覺得連溯泉是個不簡單的角色,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會是過去那個作風亦正亦邪的詭藥師連江。 這麼危險的人物,為何會對夢樓如此袒護? 「我卻寧願永遠都不要和他有任何的牽扯……」江夢樓含糊在口中的話語趙墨言沒有聽清,只見江夢樓掩住嘴打了個哈欠,雙眼微帶淚光。 「已經很晚了,那些……明天再說好嗎?」 「好,今天我睡你這?」見夢樓有些累了,趙墨言扶他上榻後自己也打算爬上去。 「要來就來,還問什麼?」 要來就來要來就來要來就來…… 這四個字在呆若木雞的趙墨言腦中不斷迴盪,以致於他遲遲沒有動作。 不過後來很快傳來的沉穩呼吸讓他知道,那不過是夢樓睏倦至極的隨口回答。 唉,還真是有點傷心。 這麼想著的趙墨言隨後也熄燈上了榻,輕輕擁住了一旁已然睡過去的夢樓。 黑暗中,夢樓那玄黑的雙眸又睜了開,閃爍著名為悲傷的色彩。 隔日,在沅湘書院中來了一位客人,正是江夢樓和趙墨言兩人昨日提到的詭藥師連江,目前是以連溯泉連大夫的身分來訪,探望身中墳魂香的江夢樓。 「連大夫,請用茶。」 源將茶端上了案,一邊不著痕跡的打量這個帶著迷團的男子,現在他暫時在書院中充當婢女,原本該擔任護衛的他被小姐趕去照顧江夫子,前幾天負責雜務的胡老先生搬東西閃到腰,所以連帶的,接待客人之類的事情也被他包辦了。 總覺得他現在離原先的本職越來越遠,護衛不是該無時無刻待在要保護的人身旁?怎麼會在這裡磨練砌茶的技術? 源心裡想著無人能回應的問題,當他回神後,發現連溯泉把視線放到了他身上,讓他頓時想起了小姐交代的,離連溯泉遠一點的叮嚀,因為他現在就覺得他頗像被盯上的獵物,渾身毛了起來。 不妙啊……希望他不是看出什麼。 「嗯……江夫子等會兒就來,還請您於此稍待片刻。」源一福身便退了出去,拿著茶盤……落荒而逃。 開玩笑,這個樣子被發現是男兒身情何以堪?他可是堂堂暗衛…… 「……」看著面帶’’甜美’’笑容從房中遁出的婢女,連溯泉感到一陣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他記得那是才女趙靈柔帶來的婢女,而趙靈柔背後所擁有的勢力是他無法輕易忽視的。 或許……她那所謂的兄長,能夠為這拖延至今的悲劇帶來什麼轉機。 還沒有讓連溯泉有時間想的更多,一道略顯虛浮的跫音傳入耳中,抬首一望,是江夢樓帶著一貫的優緩姿態步入房內,臉上的淡然讓他一度的失神,就此陷入殘破的記憶裡,一瞬後杳然散去。 他不知道這份感覺究竟是什麼心態,他總是透過夢樓在緬懷一個永遠都在原諒自己的友人,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究竟洩漏多少不能道出的深刻,夢樓那和友人相似的微笑,讓他總以為自己終於能夠坦然的面對年輕時的荒唐愚昧。 一個人能夠有多少慈悲,能夠原諒一個不斷傷害自己的人? 自從認識了映樓後,他無法肯定這個答案。 映樓的包容與寬恕,讓他不經意的揮霍他所忽視的珍貴,一再傷害給予笑容的友人。 面對這樣的映樓,一開始便立足於欺騙之上的他沒有資格談愛。 就連在映樓的身邊,都是一種奢侈。 「連叔。」 感受到連溯泉看著自己的視線,江夢樓不著痕跡的嘆了口氣後出聲換道。 「樓兒,今日連叔來是要交代你一些事情。」收斂了自己過於外放的情緒,連溯泉開口道。 江夢樓聞言並無太大的反應,僅是微一頜首直直望向連溯泉,連溯泉為此頓了一頓,才又問:「你似乎不意外,樓兒。」這句話問得輕描淡寫,卻帶著確認什麼一般的意味。 「但是夢樓不明白,您究竟是心在何方。」江夢樓莞爾一笑,捧著素雅精緻的杯,茶湯隨著他說話的氣息晃盪未平。 此番言語,點出連溯泉心中那抹無人能解的灰色地帶,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回答。 身在藥門,他本該徹徹底底,將映樓的一切破壞殆盡;他本該毫無猶豫,將映樓的託付棄若敝屣…… 可他遲疑了迷惑了沉醉了,沉溺在毫無芥蒂的笑容中,深醉在一次次的溫柔眼神裡。 心在何方?連他也無法明白,他的心究竟是不是屬於自己。 若不屬於己,何論心在何方…… 垂下視線帶開了問題,連溯泉冷然以對,「接下來會有一陣子不在宅裡,陳泗會將藥準備妥當,藥依舊會每日送來煎煮,若有問題就問他。」 「不管如何,我會找到方法治好你。」連溯泉看了眼他分毫未動的茶,站起了身。 「那夢樓預祝連叔一路順風。」江夢樓以茶代酒,含笑敬了敬,「另外,也請連叔替夢樓向祈主獻上敬意,區區夫子承蒙祈主恩情,感激不盡。」 末句讓連溯泉的腳步停了下,爾後才不帶任何猶疑的向前行去。 連溯泉出了書院,見一抹青色的身影倚在牆邊,在清秋的一片淒清中如同早春搶眼的一株芽綠。 金棕的眼對上了他的深沉玄眸,一時之間竟無話可道說──雖然他並沒有意願和這人有任何交集,和那人極為相似面貌每每讓他不由自主的躲避。 不過,眼前的這面容是沒可能有那陰險狠辣的表情的,雖然相像,可並不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近乎狠絕,將他人玩弄於掌心,漫不在乎的踐踏一切。 而他卻在這樣的人之下成為幕賓,為其獻力。與虎同謀,他本就不該漏算了獠牙的銳利。 「連大夫,夢樓受您照顧了。」青衣男子──趙墨言有禮的這麼說著,疏離而客氣的態度一點也看不出他在城中傳的沸沸揚揚,風流瀟灑的狂肆名聲。 「哪裡。還請趙畫師多多提醒樓兒按時服藥。」連溯泉因先前聽趙靈柔一臉’’溫柔’’微笑的對他道說,江夢樓趁人不注意時總把苦入腹腸的藥貢獻大地,故有此言。 一語方罷,連溯泉察覺到對方淡淡笑容中隱含的些許戒備,微微瞇起了雙眼開口:「夢樓向你說了?」 「只有一些,但也夠了。」 眼前這男子的危險,昨晚夢樓也與他說過了,不過讓他在意的不是連溯泉的身分,而是夢樓語帶保留。 「這樣嗎……」連溯泉低語,面上的冷冽一閃即逝,「你可別辜負他,趙畫師。」 結果樓兒還是無法下定決心告訴趙墨言麼? 總有一天他這樣的個性會壓垮自己的啊…… 「我不會的。」雖然一時之間還不明白連溯泉這句話的用意,但是趙墨言依舊堅定的答了,看著連溯泉踏著規律的步伐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