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夢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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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之十七 班商
老班商行。 這遍佈大江南北的四字,在商界中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對某些人來說可能是個可靠信用的合作對象,但對有些人卻是最大的夢魘,人說商場如戰場,一不留神的代價就是身敗名裂,失去所有。 甚至有謠傳老班商行的迅速崛起是靠著官商勾結,但許多人在親眼看過班剡的手段後便改變了看法,遊走在權貴之間的班家少爺年紀輕輕就有如此成就,說是商界呼風喚雨的帝王也不為過。 而如今這個令人欽羨的年輕人,現正忙於新接手的一項事務上不得脫身,從早到晚都沒有回到自個兒的宅邸歇息,小林子記得上回看過少爺這麼忙,便是剛得知自家老爺把商行丟給少爺,和夫人一塊兒出遊去了的時候,班家老爺只留下一紙書信,衣袖一甩就不見人影,那時少爺一大早被海東青小灰啄醒就已經夠火大,看完信後更是無處可發洩,只好認命的把大夥兒叫醒上工,開始沒日沒夜的忙碌生活。 「小灰你真是辛苦,少爺看到你就想起老爺,你沒變成烤鷹肉還真是奇蹟……」逗弄著消瘦的可憐海東青,小林子感慨的說道。 這麼瘦,肯定是從哪個遠方飛回來給老爺捎信的,這年頭海東青也不好做吶。 「小林子,如果你有時間跟牠講話,就幫個忙把那封信給燒了。」後方傳來少爺冷冷的聲音,被盯住的小灰不安的叫了幾聲,鼓動翅膀飛到小林子的肩上。 「少爺您說的語氣好像是要把小灰給宰了。」小林子連忙護住小灰。 「真能宰的話我也不用在這裡看到牠就心煩。」班剡頭痛的按著額側,接過信展開細讀,「這是……」 「怎麼了少爺?」見他面有異色,小林子連忙問道。 「沒什麼,去把慶總管叫來,我有事找他。」 小林子聞言應了聲是,帶著小灰步出了房門。 班剡輕輕嘆了口氣,發現自己沒辦法把注意力集中在事務上,便放下筆思索剛才收到的書信。 爹…… 深知自個兒爹親的冒險好奇精神,是一發現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都會想辦法去打探看看,因此也在一次次的書信來往中,幫他注意到龐大情報網有所遺漏的部份,偶爾也會參雜爹給他的建議,可見得當初看似瀟灑放手的班老爺還是放心不下自己打出來的事業。 只要政局一有不穩就會影響到商行,如先前賢陵王的驟逝,雖然在一時看來毫無影響,但各方後續的反應才是讓他頭痛的地方,失去身為眾親王之首的賢陵王必會引起不小的波瀾,勢力於明於暗都會有所變動,而雪上加霜的是天子的沉默與漠視,無疑是助長了這些動作,更加的肆無忌憚。 若真的天下大亂,商行肯定無法繼續經營下去,權力爭奪會引起內亂,不管是對內還是對外,戰爭的代價並不是人民所能承擔的入骨之痛。 「少爺?我把慶總管帶來了。」門外傳來小林子的聲音,班剡回過神出聲讓人進來,而小林子在把人帶到後便轉身離去,留給兩人談話的空間。 「少爺,您找慶桓何事?」嗓音略低的男子有著令人感到安心的沉穩,他是資深老總管慶伯的兒子慶桓,繼慶伯之後擔起總管的工作,一絲不苟的處理商行龐大的雜務。 「你知道最近連雲堂剛弄起的御劍坊麼?」班剡看到慶桓微微挑起眉,爾後又像是沒事一般撫平下去。 「慶桓知道。」 「慶大哥還是覺得剡做得不妥麼?」班剡放輕了語氣,他一向不是會用權位壓人的人,有些時候他人的建言會彌補他經驗上的不足,更何況從小他就當慶桓是自己的哥哥。 「也並非不妥,而是不該感情用事。」慶桓也緩下了嚴肅的表情,他知道這個精明幹練的少爺有個怎麼也改不了的缺點,就是會在可容許的範圍內任憑心性做事,中規中矩卻又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顯露出他這年紀該有的任性。 班剡聞言一時語塞,他當然知道慶桓意指為何,他可以什麼都算的清清楚楚,但就只有情感這一塊他就是無法澄澈看破,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矛盾之中,即使知道理智的重要,但人總會受到情感的蠱惑,如同無可戒除的罌粟劇毒。 對於難以捉摸的事物,他通常抱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但總是事與願違。 「於公於私,你都不該再與他有所交集,光是你們倆的身分就足以成為一大阻礙,總有一天會無可避免的產生莫大的衝突。」 「慶大哥,我就是因為明白,才會在這裡鞏固我所擁有的事物,家業的羈絆並不是說拋就拋,相較之下只有捨棄那虛無縹緲的感情才能得到我要的結果。」班剡深知慶桓所指何人,微顫的嗓音讓他不禁懷疑自己言不由衷。 「……也罷,你自己知道分寸,慶大哥也不多說了,只是關於連雲堂一事還得留上心應對。」 「剡知道。」班剡應了一聲便陷入沉思,慶桓也不多加打擾,逕自拿起一旁的茶具泡茶。 約莫半柱香時間過後,班剡才抬起頭來望向慶桓沉靜而蘊含智慧的雙眼。 「那麼連雲堂一事就由剡來定奪?」 「這句話不用多說了吧?」慶桓舉起茶盞,「喝杯茶?」 班剡接過,嘴角勾勒出淡淡的弧度。 「喝杯茶。」 「少爺會殺了我的!」 「唉呀不會啦小林你這麼可愛,幫我們探一探嘛!」 「大姐們別折騰小的了,小的真的不知道……」 剛一忙完手邊的東西趕去沁徉樓,班剡就看到小林子被包圍在一群鶯鶯燕燕中間,小林子一邊躲避,一邊閃爍四周不斷傳來的軟語哀求聲,撐在面上的笑臉就快掉下來了。 班剡饒有興味的欣賞了一會兒,等到小林子一副快要翻眼昏倒的時候,才出聲解救他的下屬。 「小林子。」 「少爺!」您可來了! 後半的話小林子可沒膽說出來,但是動作上的急迫卻也道盡了一切,把這些看在眼裡的女子們不禁嬌笑陣陣,對著小林子眨眼示意,要他別忘了她們纏了這麼久是為了什麼。 「玩得可開心?」班剡先是忍住浮上嘴邊的笑意,到最後忍不住了,就拿起摺扇搖啊搖的遮住了表情。 「少爺!小林可是為了您死守您其實有ㄒㄧ……」小林子話還沒說完就被班剡用扇堵住了話語,小林子只看到少爺一向冷靜無波的眼露出殺氣,大有「你再說下去就把你埋了」意味。 「喔──?」女子們拉長耳朵想聽到班剡阻止小林子說出的秘密。 「嗚嗚嗚──?」少爺我快窒息了! 「各位姊姊們,請問還有什麼需要的麼?畢竟在下對沁徉樓不甚熟悉,還望姊姊們能助在下一臂之力。」把小林子推到背後,班剡撐起笑容應付起眼前的狀況。 「別這麼客氣,托班老闆您的福一切都安好,沁徉樓還能維持過去那樣我們姐妹們已經很滿足了。」女子──飄紅走了出來代為發言,「您知道姐妹們其實只是希望能有個地方能唱唱曲而已,還望班老闆日後的照顧。」 「哪裡,姊姊們莫管在下,在下自個兒四處看看就好。」班剡注意到四周投射過來的好奇視線,連忙這麼說道,畢竟外界還不知道班家已經接下沁徉樓的事情,他今個兒來不過是來赴約,順道來看看。 「那飄紅先忙了,讓飄紅叫人帶您上去吧,碧碧!把班老闆帶到樓上的廂房。」 「是!」一旁走來的是沁徉樓最有名的說書人碧碧,來沁徉樓的客人大半都是來聽她精彩至極的說書的。 「可以請問一下少爺您現在要去見誰嗎?」老實說,今天一大早少爺因為小灰帶來的信弄的臉色「很好看」,害小林子連問都不敢問就跟著過來了,雖說他現在問也是有點找死就是了,不過他真的很好奇。 果不其然,少爺若有似無的飄了涼涼的一眼過來,根本沒有回答的打算。 看來只能進去才知道了…… 「班老闆,就是這裡了,如果有需要儘管吩附,一切交給碧碧吧。」領路的碧碧停在一個廂房之前,看外頭頗為高雅的裝飾及靜謐的絕佳位置來看,訂下這廂房的代價肯定不斐。 「辛苦妳了,代在下向飄紅姑娘謝一聲。」 「不會,這是我們姊妹應該的。」碧碧輕快的笑聲還迴盪在耳際,而人早已消失無蹤。 速度還真快……人說沁徉樓臥虎藏龍還真不是假的…… 小林子一邊這麼想,一邊如同以往的打算在外頭等待吩咐,在少爺和重要客戶及人士相談時他都會和對方的僕役在外候著,一方面是張羅少爺所需,一方面是有些客人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的情況下相談,久而久之少爺就乾脆讓他在外頭了。 「小林,你也跟我來。」 「少爺?」聽到少爺的話語,小林子疑惑的望了過去。 「進來就是了。」班剡轉身敲了門,在裏頭傳出一句溫雅的「請進」後,便毫不遲的開了門進入。 雖然不知道少爺所指的人是誰,小林子還是滿腹疑惑的跟著走了進去,看到裡頭砌著茶的人時才搞清楚今天少爺見面的對象。 砌茶的是當今掌管大權的言丞相言涵,不難猜後頭挑起眉一臉威嚴打量他的男人是誰了。 「勞煩您易容也徹底些,您是不是該考慮將言丞相也一同易容才不會穿幫?」班剡入席後緩緩飄出這麼句話,言丞相尷尬的笑了一下。 「這樣讓你一眼就看出來沒走錯廂房不是挺好?」 「您現在所扮的可不是皇上啊,『林公子』。」 「天底下敢跟寡人這般講話的好像就只有你了,班老闆。」男子笑了出來,那笑容可不算太愉快。 「不敢當。」班剡在這時候還再補上一刀,讓男子的目光頓時深沉起來。 「咳,班老闆,上回拜託您的事……」言涵輕咳了一聲連忙出來打圓場,讓原本要發作的男子──趙煥冷冷的哼了一聲。 他身為一國之尊,微服出巡的時候扮的角色多不勝數,其中最常扮的就是經常光臨沁徉樓,並相當欣賞老闆娘葉沁的林公子。 「關於皇女一事,在下只能傳達皇女的意願,而無法達到勸說目的,尚請言丞相與皇上海涵。」班剡順著言涵的話轉入正題,不再繼續做踩老虎尾巴的舉動。 「不回來?」趙煥皺起眉,不甚意外的道。 「皇女道:『我的執著,皇兄應該相當了解。』」班剡雖然不甚清楚,但多少還是知道皇女究竟是為了誰而留在書院。 「為了瀞妃她做的可多了……也罷,就當作我沒看見吧。」趙煥喃喃念道,唯一聽見這話語並知曉其中含意的言涵不禁在內心歎了口氣。 瀞妃,這兩字早已埋藏在過去。 瀞妃是太上皇還身為天子,在一次出宮遊賞時所帶回的女子,不僅身分不明,甚至連太上皇從哪兒帶回的都無法得之,眾人所見過的瀞妃,是在一場她唯一出席的宮廷夜宴,在夜宴上那令人屏息的美讓在場所有人為之迷醉,但身為眾人目光焦點的她,卻不說也不笑,如同一個精雕細琢的華麗人偶。 而瀞妃與太上皇孕有一女,就是現今的憐采公主。公主還來不及長大,美麗絕倫的瀞妃,就已在一次宮廷鬥爭中被人以毒害死。 「另外,班老闆應該已風聞連雲堂一事,如果能夠得到班老闆的協助,御劍坊的運作應當會順利許多,不知班老闆意下為何?」言涵溫文的道出此行真正目的,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兩家合作,讓御劍坊能早入步上軌道。 「言丞相,可否容在下直言?」 「請。」 「皇家與民間若有需要,班家絕對會不遺餘力的給予最大限度的幫助,但是唯有一點是班家絕不跨足的界線──宮廷權爭。」班剡有禮的眼神中包含一股不容讓步的堅決,而最後那四字讓趙煥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 「知道得可真清楚,班老闆。」這次換趙煥饒有興味的開了口,真不是他在說,從班剡的父親開始,班家不僅是緊守著自己的分寸,在洞悉權勢動向上的確是很有一套。 「不敢,在下只不過是個商人,所求並不多,能做好生意已是萬幸。」 「不涉足宮廷權爭,那麼沁徉樓又是怎麼回事?你似乎接了一個燙手山芋呢。」趙煥唇邊的笑痕逐漸加深,看著班剡直視過來的沉靜目光。 「只要交到不相干的人手中,這份燙手山芋就能變成一份無可取代的瑰寶,更何況沁徉樓的主事都說隨便在下了,那有甚麼好客氣的呢?皇上。」班剡勾起了習慣性的笑容,「權勢的變動在下無可置喙,但求平穩而已。」 「好個但求平穩而已,這是在暗諷我不管事麼?」趙煥這麼說著,但話中並沒有生氣的意味。 「在下絕無此意,只是替言丞相感到著急。」班剡看向言涵,言涵無奈的笑了笑。 「罷了罷了,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言。」趙煥撐著額側,回想起言涵無時無刻的碎碎念就無比厭煩。 希望言丞相不要過度操勞才是…… 班剡看著愛理不理的皇上,他深深覺得言丞相的路途還很坎坷…… 甫出沁徉樓,班剡就走向了人來人往的大道,邊走邊開口。 「對於適才的對話你有甚麼想法?」 「我嗎?」小林子有些意外的道,見班剡真的在等他的回答後繼續道:「那個……林公子在打探沁徉樓現在真正的情況為何,而那份對權勢走向一點也不在乎的態度似乎不是真心的,而是在等待……什麼?」說到最後小林子也不確定了起來,不過剛剛在旁邊看了這麼久,的確讓他有這種感覺。 「果然不是我的錯覺。就不知道雲逸帶著連雲堂牽入權爭是在做什麼……難不成是皇家給了什麼份量十足的餌嗎?」班剡嘆了口氣,這一連串的事情讓他有些乏了。 「少爺?」 「回去吧,還有一些事沒做呢。」 「是,少爺。」小林子應了聲後,一如往常的跟上了前方的身影。 章之十八 憐采 「憐星姑娘……憐星姑娘?」 一聲聲呼喚自沅湘書院的書房中傳出,被喚著名字的趙靈柔突然回過了神,充滿歉意的對眼前的夫子笑著。 「抱歉,剛剛走了點神。」 「是不是太累了?明明不是妳的責任還要幫在下看管孩子們。」江夢樓擔心的看著趙靈柔有些疲憊的神色,雖然他們相識已久,但是這一陣子以來都替他看著孩子還是有些說不過去。 「不,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別的事情。倒是夫子你再不喝藥,某個畫師肯定會衝進來做一些事情。」趙靈柔勾起了令江夢樓有些發寒的笑容,讓他苦笑著搖了搖頭。 「喝了也無用,何必繼續下去?」 「怎麼會無用?這不是連大夫調配的……?」趙靈柔看著桌案上的藥湯,爾後察覺出江夢樓語中異常的平靜而了然了什麼。 「這毒,到底有沒有解藥?」趙靈柔的語音微微發顫,一向微笑著的美麗面容蒙上懼色。 「在下不能肯定說有。」江夢樓嘆了口氣,「在下不想太過聲張,除了妳以外就只有一青知道了。」 「為何現在才告訴我?」 「告訴了憐星姑娘,豈不是要讓妳擔心?這事當然是能掩則掩,但是在下的狀況也瞞不了多久了。」 趙靈柔抿起唇,她當然清楚江夢樓的身體每下愈況,只是她一直說服自己這不過是個錯覺,不過是個過於真實的夢…… 如果趙墨言知道,那麼還要維持平時的態度面對他人,那會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情? 「不管如何,既然連大夫開了這藥還是有用意的,為了自己著想還是喝了它吧。」趙靈柔垂目說了這句話後就走出了房門,過快的腳步在院中的樹旁停了下來,手按上粗糙的樹皮,用力到指尖都泛白了,卻感覺不到疼痛。 而她痛楚的心,也因為長久而麻木。 十幾年前── 溫暖的陽光照進素雅的房內,讓室內充滿了溫煦的氣息,雖然位處深宮,卻連一絲奢華的貴氣都染不進來,彷彿是一個誤入的世外桃源。 一名小女孩開心的在一名美麗女子的懷中說笑著,女子那令人屏息的美在陽光照耀下,添上純淨的氣息,讓人不忍褻瀆。 「母妃,為什麼您只對憐兒笑呢?」女孩疑惑的問著,看著母親耀眼的笑而失神。 「傻孩兒,妳是母妃的寶貝,母妃不對妳笑要對誰笑呢?」 「那是不是別人都欺負母妃,所以母妃都不對別人笑?」女孩天真的問語讓女子泛起了苦澀的笑容,摸摸了女孩的頭又道。 「等妳長大就知道,真心的笑是要給自己心裡重要的人的,就像母妃對憐兒一樣。」 「那憐兒也只對母妃笑,只有母妃是憐兒重要的人。」女孩躲在女子懷中悶悶的說著。 「怎麼會呢?妳還有很多皇兄跟……」話還沒說完,女孩就揚聲蓋過女子的聲音。 「憐兒想要真正的哥哥!不是只會對憐兒說讓憐兒和母妃難過的話的。」 「憐兒忘了三皇兄麼?煥兒對妳很好不是麼?」女子這麼說著,女孩仍然躲在女子懷中不發一語,女子見狀嘆了口氣,柔聲對女孩道:「憐兒有真正的哥哥,只是不在妳身邊而已。」 「真的嗎?他會對憐兒好嗎?他不在宮裡在哪裡?」女孩抬起頭,亮燦的雙眼閃爍著欣喜的光芒。 「當然會對憐兒好的,他一定在某個地方,但是憐兒有哥哥的事要保密喔!是母妃跟憐兒的秘密。」 「嗯!是秘密,勾勾手!」女孩伸出手,沒有注意到女子眼底的哀傷。 「母妃跟憐兒勾勾手……」 「娘娘,皇上往這邊來了,看起來好像很生氣……」一名宮女突然慌張的闖進房中,女子見狀便把女孩推給了宮女,催促著她們快些離開。 「快點!把憐兒帶走!」 「母妃!母妃!」女孩在宮女的懷裡掙扎,眼看離母妃越來越遠,便著急的喊著。 「公主,小聲點,皇上就要來了。」宮女不得已之下只好帶著女孩躲進暗處,摀住她的嘴不讓她出聲。 「妳這賤女人,居然讓他這麼在乎,甚至為了妳下跪求情?」 不堪的辱罵聲從房裡傳了出來,伴隨著物品被掃下的破碎聲響,讓外頭的宮女嚇的直發抖,摀住公主嘴的手卻不曾放鬆,怕一放鬆讓公主發出聲音,害公主受到牽連。 「因為他愛的是我,而你並不懂愛。」女子沉靜的聲音不帶分毫的害怕,這種態度讓皇上怒極反笑,冰冷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慄。 「那妳就等著吧,既然如此,朕就讓他永遠都不用在乎了。」 接著響起的是伴隨衣袂飄動的腳步聲,腳步聲逐漸遠去後,取而代之的是一陣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寂靜蔓延四周。 「憐兒?」一道略嫌虛弱的聲音從宮女藏身的前方傳出,宮女連忙放開公主讓娘娘找到人,然後走進房中收拾殘局。 「母妃!您怎麼了?為什麼父皇要……」女孩忍住眼淚沒有哭出來,知道傷痕累累的母妃比她更痛,所以她不能哭。 「噓,母妃沒事的,忘了它吧!這對憐兒來說並不是件好事。」 「父皇好可怕,到底為什麼……?」 「憐兒,還記得剛剛母妃跟妳說過什麼嗎?」女子溫柔的笑著,擦掉女孩忍不住滑下的眼淚。 「哥哥……」 「嗯,憐兒記得要保密喔,還有記住這個名字……」女子在女孩耳邊悄聲說了一個名字,「等妳長大就找妳三皇兄幫忙,他是乖孩子,會答應妳的。」 「嗯,憐兒不會忘記。」女孩哽咽答應,女子將女孩摟到懷中輕聲安慰,過沒多久女孩終於大哭出聲,女子抱緊了懷中的孩子,不斷喃念著一句話。 「絕對不能忘記……」 「憐星姑娘?」 江夢樓在趙靈柔走出房後,想了想還是擔心的跟了出去,在院裡的亭中找到趴著睡去的趙靈柔。 「睡在這兒會著涼的。」江夢樓將身上的外褂披到趙靈柔肩上,往旁一看便發現暗衛源已經站在院中,「等等把憐星姑娘送進房中吧,這兒太容易著涼了。」 「憐兒想要真正的哥哥……」 正當江夢樓要讓開讓源帶走趙靈柔時,趙靈柔囈語了這麼一句,讓江夢樓頓時止住了動作。 「江公子?」源疑惑的問著,剛剛那句話只有距離較近的江夢樓聽清,他根本不知道剛剛趙靈柔說了些甚麼。 「沒甚麼。」江夢樓牽起嘴角笑了一下,便不再出聲。 「對了,外頭有人要找江公子,好像鬧得頗大的樣子。」 看源的表情似乎無法確切形容出鬧的到底有多大,江夢樓雖滿腹疑惑,還是回應道:「在下去看看,勞煩你照顧憐星姑娘。」 「不,這是屬下應該的。」 沅湘書院位處城西的幽靜小巷中,但沅湘書院可是一點也不平靜。 討債的、討茶的、說媒的、吃豆腐的(?),通通聚集在這一方之地,現在多了一位找沅湘夫子的……女人? 現場的氣氛可說是僵硬到了極點,一名穿著俐落的冷豔女子手中拿著像是葉娘常抽的長煙管,不過吐出的煙霧卻是詭異的顏色,讓人不禁懷疑那煙霧根本就是有毒氣體。 筆直站在女子對面一段距離的是聞名遐邇的景捕快景少陵,緊繃的姿態宣示著他的戒備,冷靜的玄色瞳眸一刻也不曾離開突然出現的女子。 是的,突然出現。 就在景大捕快提著為數不少的菜,準備進灶房處理午膳的時候,一道若有似無的香氣讓他停下了腳步,不敢置信的望向沅湘書院的入口處,看見的便是這麼一位女子。 墳魂香……雖然那香氣與墳魂香不太相同,但卻相當類似。 不過讓他繃緊神經的除了這香氣,還有她的面貌…… 「怎麼?書院不歡迎本宮麼?」女子慵懶的聲音在只有兩人的地方響起,顯得空盪至極。 「上門相尋有何貴幹?毒郎君?」景少陵手搭上了腰間的大刀,還好現在學堂的孩子早已各自回家,要不可就麻煩了。 「別這麼緊張,不過是來找人罷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這個名字啊?」女子輕輕的笑了起來。 「施家滅門命案,一切的線索都指向毒郎君所慣用的祭歌之毒。」 女子聞言冷哼了一聲,美目凝向景少陵平淡無波的眼神,「那種愚昧的嫁禍伎倆連景捕快都不相信了,還在跟本宮追究並不是本宮所做的事情?」 「果然……不過,你找子泱究竟是為了什麼?」 景少陵神色一凜,他可不會這麼簡單就相信,眼前的女子對江夢樓是無害的,畢竟毒郎君在當年可是一個人造成了到現在還是會讓人聞之喪膽,慘絕人寰的江湖大屠殺。 那時的「他」,還不是「她」。 「少陵!」匆匆趕來的江夢樓,馬上感覺到現場劍拔弩張的氣氛,景少陵因為他的出現而面露些微緊張的神色,向他的方向喊了一聲,不過並不是對他說話。 「一青,別讓他過來!」隨後出現在江夢樓身前的便是趙墨言,看著女子的神色更是不敢置信。 「毒郎君?在那場圍攻中失蹤的毒郎君?」 「小朋友,你知道的不少嘛!先不說你的臉為什麼跟那個混帳那麼像,本宮現在比較關心的是你身後的……」轉眼間,女子已從遠方欺近了江夢樓,「映宛啊!」 「如有造成驚嚇,還請各位海涵。」話一說完,男子低低垂首,無奈之意顯而易見。 轉移到房內的眾人都不知該拿眼前的景象怎麼辦,只好沉默等待事態變化。 而稍早造成混亂與敵意的女子,則一副事不關己的捧起江夢樓所砌的茶,徐徐的吹了一口氣。 男子──連溯泉抬起頭再度開口:「如各位所見,這位連宮主是要來看看樓兒身中的墳魂香,先前的舉動並非有意的,只是想……測試反應。」 先不說是要測試誰的反應,連溯泉中間那段遲疑可能是在極力幫女子尋找藉口,露出他人難得見到的困擾表情。 「連叔,您離開的這段時間是去找連宮主的麼?」看女子一點也沒有出言解釋的意願,江夢樓轉而向連溯泉詢問。 連溯泉一頓,簡單扼要的把先前那段時間的經歷交代清楚,經過一番敘述後,江夢樓轉向了祭璃宮宮主──同時也是毒郎君的連祭桓。 「所以,您來這兒是要來替在下……」 「若不是跟你有一層血緣關係,本宮才不管他人死活。」連祭桓瞇起雙眼若有所思,「你真的跟他實在太像了,像到讓本宮不禁以為他還活著。」 血緣關係?他? 房中除了連溯泉與連祭桓以外的三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著陷入回憶的女子。 「不說這個,肆江!去準備該準備的東西,少一樣就等著本宮把你拿去煉藥!」連祭桓不想解釋一般的揮了揮手,理所當然的使喚起連溯泉,連溯泉聽命的模樣讓三人又是一愣,紛紛思索這和兩者姓氏相同有何關係。 「捕快大人請去幫肆江,你們兩個跟本宮過來。」連祭桓對三人這麼說著,便向房外走了出去。 景少陵看了江夢樓一眼,顯而易見的不安燒灼著總是冷靜面對變化的雙眸。 「沒關係的,有一青在不會有事的。」江夢樓把手放在景少陵的肩上,安撫一般的道。 「我不再是單獨一人。」 當這句話響起時,景少陵幾乎是瞬間明瞭了它的意義。 我不再一個人走在單獨的道路上,有你們陪著我度過一切苦厄。 「我想,再一次相信連叔。」在江夢樓兩人離開房前,落下了這幾乎沒有人聽清的字句。 唯有房中準備收集藥材的連溯泉,微不可見的顫動身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