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夢寒
|
章之二十一 承願
淡霧未散,早晨的空氣帶著冰冷的氣息,讓剛從塌上爬起的趙墨言狠狠的打了一個噴嚏,摸摸鼻子拉起滑下的被替身旁的人兒蓋上。 趙墨言思索著昨夜和夢樓的對話,同時也憶起了往事,那段回憶不能稱得上愉快,但是卻是讓他最為懷念的一段時光,他小時候覺得自己娘親是個不負責任的女人,把兒子丟給別人,在那冰冷男人的身前拋棄已融在她性格當中的高傲,彷彿那男人比自己的孩子重要一般。 如果不是葉娘,他說不定到現在還無法諒解娘親的冷漠。 曾經有人對他說過,想要什麼,就自己去爭取。 曾經有人對他說過,別叫她娘,她不會保護他。 對他說這些的人早已離去,卻留下了溫柔的守護。 從他有記憶開始,他就是在一片濃得化不開的胭脂香味中,看著那些漂亮的姊姊們來來去去,那些姊姊們看到他都會露出美麗的笑容,而只有一個人的笑容,從來不屬於他。 他的娘親,寧花樓的冷豔舞蝶──清。 娘親的笑從來只給那個人,那個披著俊美外皮的冷血男人。 葉娘以前叫做煙煙的時候,是清蝶的貼身丫環,在寧花樓的日子裡總是帶著他,在寧花樓裡,他是每個姊姊疼愛的小寶貝,說不定有時候還是玩物…… 「這麼早……再睡一會兒……」趙墨言突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抓了住,江夢樓拖著尾音的嗓音傳了過來,也就只有這種時候夢樓的手才不再這麼冰冷,溫暖的有些炙燙。 「繼續睡吧,你最近不用帶那些小鬼不是?」知道他昨晚很晚才回來就寢,又因為要處理墳魂香而拜託胡老夫子代替他,趙墨言如是道。 「嗯……」江夢樓應了這麼一聲,無意識的靠向趙墨言的胸前再度沉睡。 …… 能不能不要讓他一大早就這麼折磨…… 一想到昨夜差點一發不可收拾的「火」,因為夢樓身體狀況而硬生生熄了滅,他鬱悶的嘆了口氣。 『現在誰是你的小夢樓?』 帶點挑釁的話語在一陣喘息中傳出,成為這冰冷寒夜中熱烈拉距的導火線。 『當然是你啊,親愛的夢樓兄。』趙墨言笑了出來,故意在江夢樓耳邊輕聲回道,順便在那白皙的頸邊留下屬於他的印記。 『唔……』四瓣唇再度交疊,充滿侵略的力道讓江夢樓有些喘不過氣,皺起了雙眉。 趙墨言聽到江夢樓一聲悶哼,才突然想起江夢樓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太適合,然而在他想把夢樓拉起的時候,無法維持自身平衡的江夢樓倒向趙墨言,兩人一同摔到塌下。 這也是晏文聽到碰撞聲的原因。 被當成肉墊的趙墨言對於事情的發展反應不過來,一直到江夢樓順過氣後才認命的自行「滅火」…… 回憶在此處就讓趙墨言鬱悶的中斷,成為風流畫師人生中一筆不堪回首的紀錄。 他甚至可以想像如果這件事讓那奸商知道,絕對會被笑上一輩子,然後他往後的人生就會充斥著囂張的笑聲。 『虧你還是風流畫師哈哈哈哈哈哈……』 ……完全無法接受。 「你到底在想什麼?表情挺怪異的。」再度清醒的江夢樓朦朧間睜開眼,看到趙墨言臉色變化之精彩,不免帶上了些疑惑,隨後見趙墨言依舊沒反應,便壞心的讓自己更加靠近趙墨言,修長的手指也玩火一般的拂過眼前寬厚的胸膛。 「夢樓……你明明知道自己的狀況還玩我……」胸前靈巧的指對他來說無異是一種甜蜜的折磨,不過要他吃鱉可只有現在,以後別怪他連本帶利討回來…… 「這麼說可就錯了,賢弟。愚兄不過見賢弟面色不佳,有意關心一下。」心情愉悅的江夢樓,雙眸彷彿是天上的星子在空中閃爍,好不燦爛。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就是知道才更故意啊…… 「賢兄不忘關心愚弟,日後可要讓愚弟好好報答才是。」趙墨言也在口頭上跟著繞起了圈子,一雙眼笑得無比「真誠」,在話中占人便宜他可拿手了,平時跟大奸商鬥嘴可不是鬥假的。 「那愚兄拭目以待了……」江夢樓抬起眉,當初他們的相識可說是不太愉快,甚至是有些較勁的意味,兩個不肯吃虧的人,經過歲月洗禮後終於走到了一起。當他得知趙墨言便是趙璟之子時,他這才發覺,人竟然可以如此的痛不欲生。 仇人之子,情人,兩個衝突的角色讓他混亂不堪,家仇情愛,他竟分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究竟是為了什麼在掙扎執著。 所以在那混亂的雨夜,他用瘋狂而激烈的方式放開無形的束縛,容許自己長久以來唯一一次的放縱。 而那原以為早已麻木的傷口,在那一夜更加刺痛。 他這才明白很多傷口是無法隨著時間淡去,反而在內心留下一個悲悽至深的傷痛。 如同連叔,也如同他自己。 他們之中不管是誰,都為了過去而在未來無盡煎熬。 「如果你真的介意,我不會強求。」看著江夢樓不自覺的苦澀笑容,趙墨言將人緊緊的擁進懷中,不讓那苦澀的笑容出現在自己的眼底,他一直知道江夢樓雖然陪伴在他身旁,心中卻有一個怎麼也無法釋懷的結,如果跟他在一起會痛苦的話,他寧可乾脆的放手。 「但是只能你離開我,而不是我離開你。」趙墨言在江夢樓耳邊輕聲的說道,「在你開口前我絕對不會放手。」 那一副彷彿在宣告「夢樓是我的!」的模樣讓江夢樓不禁一掃面上陰霾,對於他這孩子氣的舉動弄得哭笑不得,唇邊因此渲染上淡淡的笑意。 「那你最好不要放手,甚至能讓我不用開口。」 輕柔的嗓音蘊含的不只是期許,更是一個不必明說的承諾。 祭弔歌奪魄,墳前一魂香。 這流傳在江湖上的兩句話對年輕一輩來說,僅是代表著消逝以久的兩大奇毒,對老一輩的來說,無疑是他們這一生中最不想聽到的夢魘。 前者為難以辨識的「祭歌」之毒,後者則為殺人於無形的「墳魂香」,兩者除了在致命程度不相上下外,連那種防不勝防,絲毫中毒徵兆都無的刁鑽都如此的相似,讓人不禁懷疑這是否出自於同一人之手,在無人能查證的情況下自然成為了一個無解的謎。 但若真要算的話,這兩毒的確都源自同一人之手…… 連祭桓面色不佳的坐在臨時充做藥房的房中,一手持著玄墨色的長桿煙斗,從煙斗傳出的香氣,正是每次出現都讓江湖風波四起的墳魂香,和她慣用於毒殺上的祭歌不同,墳魂香只是她當初不經意做出的焚香,如今卻成為奪走無數性命的罪魁禍首,同時也是現今讓她維持神智清明的浮木,讓她在瘋狂邊緣載浮載沉。 連祭桓一夜未眠的臉上雖然疲倦,卻不減一分清冷豔麗的氣息,修長而白皙的雙手因長年擺弄毒物而顯得粗糙,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但她的心已不如以往張狂,多了一分如影隨形的悲楚哀淒。 江夢樓那與江齊相似的氣息與容貌,讓她有一瞬間以為江齊又回到了她的身邊,獻山的那一夜根本只是一場夢,一場過於真實的幻夢。 有時她覺得,上天就是因為過去的她殺人無數,才讓她失去了江齊,連麻痺自己都做不到,看著相似的身影時,心底的傷口再度狠狠的痛上一回,永無止盡的深深後悔。 若她當初不讓江齊走入生命,他或許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神醫,而不是與她毒郎君一同背負萬世罵名;若她當初推卻江齊的溫柔笑顏,他根本就不會沾染上這種只屬於她的罪惡,和她在歷史中用不堪的方式成雙成對。 在她眼中江齊的存在早已超過一切,當他溫暖的軀體在懷中逐漸冰冷,理智的束縛被情感燒灼成一無是處的灰,無端的怨恨化為殺意蔓延。 於是有獻山的一夜,於是有讓人無法忘懷的血色漆黑。 連祭桓自然也忘不了,那夜的冰寒怎能忘卻。 『妳不該帶著這種表情,妳該多笑笑的。』 思及回憶的連祭桓牽扯著嘴角,發現她依舊和過去一樣難以開懷,難以將情感付諸笑靨。 『以後就剩下妳一個人了,好好照顧自己……』 江齊最後的一句話仍然在擔心她,她似乎永遠都無法讓江齊真正放心。 那個總是在擔心別人的男人啊…… 或許她不該去愛上這麼一個男人,不該讓他跟她一起走上毫無退路的荊棘血道。 許多的或許啊,就像是追尋著藉口,追尋著救贖,明知無可挽回,卻也希冀改變一切。 連祭桓垂下眼簾,不讓情緒再透露半分。 ──即使待在門邊的人早已看透。 「杵在那兒做什麼?別浪費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頭。」 「師父。」 「再叫本宮一聲師父本宮就毒死你。」 「……宮主。」門邊的人識相的換了稱呼,但那轉不動的死腦袋肯定在心裡繼續叫師父。 「那兩個孩子呢?沒道理現在這時辰還滾在榻上吧?」 明顯的聽到連溯泉嗆咳了一聲,遲了一些的回答道:「現在樓兒的身子不太好,無法太早醒來。」 「嘖,婉兒跟映家的小子修為都不低,竟然生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連祭桓蹙起雙眉,「也罷,但夢樓雖不是江湖中人,卻也真有本事能把江湖弄成現在這樣,有真傳啊有真傳。」 雖然不知道那真傳是不是來自連祭桓,不過婆孫倆一前一後的把江湖亂成一鍋粥,可是假不了的事實。 連祭桓指的是後來連溯泉轉述給她聽的江湖局勢,畢竟她已有好些年不曾離開過她隱居之地,現在江湖上因為某件事情更加的動盪不安,她不得不懷疑這是不是江夢樓間接造成的結果。 若不是江夢樓經歷過這麼多的痛楚,這麼多不可道說的過往,他現在不會只是一個在這偏僻城西的教書先生。 命運何其多變,總是在輕而易舉間讓一個人的人生從此不同。 「肆江,把那兩個小鬼叫來,要開始了。」 連祭桓那長桿煙中的墳魂香裊裊升空,消散於無形,如同不堪侵蝕的美好回憶,一同淡化在川流歲月裡。 章之二十二 暗藥 沒有人知道,他們所遵奉的天子究竟是秉持著什麼心態,用甚麼樣的打算帶領這歷史悠久的大國,在過去的歲月,他在眾人眼裡是一個不肯管事,只知自己享樂的最佳昏君典範,最大的嗜好就是把自己的大臣耍得團團轉,身為丞相的言涵自是首當其衝,成天跟在天子身旁無奈的苦笑。 君王如此,延國卻在一次次的爭戰中奪回了以往所失去的領土,甚至併吞了無數的小國,縱使有大國的實力供他揮霍,也不會是現在這令人膯目結舌的結果,有些腦筋的人自然不會把功勞全數歸諸於邊將的勇猛,而是在君王看不出情緒的臉上,暗自寫上「人不可貌相」的絕佳註解。 於是延國有了一個裝傻的君王,一個令人不知從何應付起的君王。 這樣的人在沙場會是一個捉摸不定的棘手戰將,但在皇位上卻只是一個樂於擺布眾人的孩子。 一個把眾人當遊戲的大孩子,只不過這遊戲通常都牽連甚廣。 「今宵有酒今宵醉,愛卿你別攔朕,朕想好好的喝上一回……」 「皇上您剛回來別這麼喝,過飲不只是傷身,萬一被那些老臣知道……您別又想摀住耳朵了。」言涵哭笑不得的望著趙煥作勢要摀耳朵的雙手,好不容易將這天之驕子給請了回來,他可不想因為皇上醉倒,而聽到什麼「從此君王不早朝」之類的話語。 「啊!皇上!」正當言涵還在思索是要把酒給潑了還是怎樣,一時不察就被眼前的男子給奪了酒。 「言愛卿,你真是跟言老丞相一個樣,都巴不得坐在皇位上的人都無欲無求。」趙煥笑瞇了眼,讓他那精雕玉琢的臉添了分生氣,淡化了那總是算計一切的冰冷難測。 「……皇上。」言涵最終只能無奈的再度喚了喚,自從回到宮中後,皇上不管是言語上還是行事上都讓他多費了不只一點心思,全花在猜測君王這些舉動下的用意。 ──他開始懷念之前那個雖然愛耍人,心思卻有跡可循的皇上。 宮中就如同他們離去前一般平靜,不變的雕欄玉砌,不變的小扇撲螢,美好的不知何謂悲離。 但宮外的江湖,卻因為某些因素而起了偌大波瀾,捲得所有人都難以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這都起因於一份名單,但獨獨一份名單並不足以成為引起湖水漣漪的石,而是列在那名單上的人皆已不在人世,且大多都是武林首要人物,在這名單面世之前,這些人物都有一個共通點──死因不明。 誰會希望那些首要人物死得不明不白,還不知兇手下落? 於是人們開始推辭,沒有人願意擔下空下的位置,深怕自己就是下一個在權力頂峰斷氣的冤魂,死不瞑目。 ──直到今日。 『真想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正派』人士為所謂的門派尊嚴義憤填膺,實為爭奪權力的扭曲樣貌啊!』皇上帶著微笑袖手旁觀,諷刺的語調好似看戲看到精彩處,忍不住起而鼓掌的看倌。 想起當時皇上的評語,言涵嘆了口氣,他恐怕永遠都不能像皇上這般,看著自己親手就成的混亂而感到愉悅,他沒有那種喜歡把一切掌握在手中,肆意改變戲弄他人人生的興致,這對他來說太難,但對趙煥來說只是舉手之勞,更是枯燥生活中的小小樂趣。 對於身為君王的趙煥,本身擁有的已經太多,一個特受寵愛的天之驕子,處在這位置帶給他的不是「只恨身在帝王家」的沉痛,而是操縱天下的權傾萬千。 所以言涵只會是臣,一個在耀眼君王左右輔佐,不懂為自己爭權的臣。 在權勢高峰處,掌握一切的人只要一個便已足夠。 「涵,你總是在嘆息,總是隱藏自己,你什麼時候才懂得你處於『丞相』這位置上所代表的意義?」 言涵聞言,頓時不知要如何回應君王的嘆語,他不是不懂,而是不願意懂,若是太懂權爭逐利,最終只會成為君王心中最隱晦的一根刺,而不是輔佐君王統領天下的影。 說他墨守成規也好,固執也罷,說不定太上皇就是看上他這個個性,才安心的把他放在年輕的帝王身邊,一同帶領延國走過無數年歲。 他就如同他的名,言涵而無華。 不爭不求,謹守本分,是言家代代為臣所領悟到的深刻。 趙煥看著默然不語的言涵,知道這所代表的意義究竟為何,那是一種不需明說,在君與臣之間的心知肚明。 所以他也只是看著,看著那總是面無表情的言涵有感而發,並不期望得到任何回答。 他只是想看看那執著於分際的臣,聽了這句話後會有什麼反應。 「輔佐君側,鞠躬盡瘁。」 言涵那承襲其父的眼有著不容錯看的嚴肅,同時也有著與之迥異的笑意。 「還是皇上想聽微臣高攀的回答?」 趙煥聞言先是愣了住,好半晌才開懷的大笑起來。 這陣笑讓言涵的臉泛出溫暖的表情,宛若回到了從前。 自從接下皇位後,趙煥已經許久沒有如此笑過了,有的只是算計成功的冷笑,和沒有心的虛假微笑。 若說趙煥在接掌天下後失去了什麼,恐怕是無法真正單純的看待每一件事了。 算計太過,看著世間的眼便矇上了名為猜疑的薄霧。 這種人生太過悲哀,沒必要再為了這份悲哀再束縛自己,所以趙煥在眾人景仰的高峰,用著肆狂不羈的姿態睥睨世間,裝瘋賣傻也罷,任性妄為也罷,他想做什麼樣的君王沒人能阻止他,而也只有在言涵的面前,他會不由自主的顯露出過去的……該說是稚氣也不太對,在言涵眼裡更像是小孩子在耍賴撒嬌…… 思及此,言涵差點忍不住笑了出來。 「言愛卿,是什麼事情這麼有趣?也讓朕聽聽……」趙煥低沉的聲音傳了過來,充滿磁性的語調不知勾走了多少女子的芳魂,但對這總是太過認真的言丞相似乎不太管用。 「臣在想,您是不是該將這些過目了?」言涵難得笑得燦爛,讓那總是嚴肅的表情軟化了不少,本就溫文儒雅的外貌在此時可謂殺傷力倍增。 但把這看在眼裡的趙煥可十分清楚,通常言涵出現這笑容的時候肯定沒什麼好事──至少對他而言的確如此。 趙煥接過言涵遞來的奏摺後隨意掃了一眼,臉上表情頓時微妙了起來。 當言涵以為他要開始說正事時,沒想到趙煥一臉吃到黃連似的吐出兩字。 「逼婚?」 「皇上,是立后……」言涵開始頭痛,但他知道皇上比他更頭痛。 自從趙煥登基至今都尚未立后,這對那些老臣來說無疑是一個可以抓著皇上,推出自家寶貝閨女攀親的絕佳機會。 「好吧下一件事。」皇上立刻採取逃避姿態,伸手向他討下一份奏摺,但那堆奏摺明明就在皇上手邊。 「不能一日無后啊皇上。」 「……你什麼時候跟那些老頭一個樣了?」 「至少連雲堂那件事一了結,就必須應付的吧?」言涵放鬆了口氣,讓兩人無形的距離不再如此遙遠。 「哼。」趙煥給了言涵這麼一聲就沒了下文,言涵裝做自己沒聽見那聲冷哼,轉而談起了他提出的話題。 「關於這事,皇上還是不插手?」言涵所指的是趙煥和連雲堂的合作之事,只見趙煥垂下眼簾,不經意的回了句話。 「不,這次我幫,但是幫的是另外一頭。」 「畢竟有份斷不了的血緣,再怎麼說也不能太絕……」趙煥的表情有些複雜,但說出口的話卻帶上一些無謂,「增加一些困難度,能讓這事的樂趣只增不少啊。」 聽著趙煥帶起的笑聲,言涵竟感到似喜似悲的矛盾,隨著笑聲飄散空中,迴轉成另一個難辨難訴的無解之問。 人常說伴君如伴虎,但又有誰知君心難測到了最後,只餘迂迴千萬的無可訴說,無人能明瞭的高處不勝寒,又有誰才是真正寂寞? 君王若能將他人的命運操控於手,自己的人生又為何如此牽扯難究? 京城有三樓,中樊沁徉、城東浣月、城南凌燕。 沁徉樓坐落於熱鬧的中樊街內,有著最多變的酒釀和美麗動人的掌櫃葉娘;浣月樓位於京城勝景之一的柳意湖旁,獨一無二的景致吸引了無數旅客駐足;位處幽靜城南的凌燕樓擁有最道地的北方菜餚以及至烈酒釀,讓位處南方的京城勾勒一分來自北方的豪放不羈。 其中浣月樓更是受到文人雅士的喜愛,著名的鴻秋文宴便是在這兒舉行,浣月樓擁有不少水墨字畫,一一陳列在陳舊古韻的木牆上,儼然是一處偌大的書畫舖子,替浣月樓增添不少雅致的氣氛。 擁有這浣月樓的老闆是文人亟欲相交的對象,但除了少數熟客外,沒有人看過浣月樓的老闆。 在這些熟客中,雲逸就屬於其中之一,或許也是見過老闆最多次的人了。 「唉呦雲二爺啊,連雲堂三當家裡就您一個老愛跑浣月樓,凌妹子念得我耳朵都快聾了,說什麼連大姊總跑去凌燕樓,嚷嚷著雲二爺怎麼還不回來,每次去都掃掉凌妹子大半窖藏好酒,再來幾次就甭賣啦!」 在雲逸身旁用著溫文嗓音碎念的男子──律燁,一身飄逸天青長袍腰圍淺白腰帶,勾人的鳳眼挑出迷人的眼神,梅花繪扇微掩面龐,一副儒雅書生模樣。 可認識律燁已久的雲逸知道,那看似纖細的雙手可是能把一個壯漢一拳撂倒,就因為被他弱不禁風的外表所欺騙,被害者跟加害著的角色瞬間對調。 與外表不符的實力讓人不禁好奇,擁有有別於中原人士的褐髮褐眼,總神出鬼沒的律老闆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也不是不知道連姐不會跑來浣月樓,我就只好來這兒待著了。」雲逸帶著苦笑道,他知道三堂主之首的連月樊最受不了像浣月樓這種附庸風雅的地方了,豪放不羈的凌燕樓才比較合她的胃口。 所以就算知道雲逸人在浣月樓,也只會跑去凌燕樓跟老闆娘凌殷殷訴苦兼掃空好酒。 雲逸看似和蕭岳兩人雲遊四方好不愜意,實際上他是在外奔波拓展連雲堂的版圖,所以當他好不容易出現在京城,就代表連月樊多了一個能分擔雜務的對象。 畢竟現在京城的連雲堂只有她一人鎮守而已,而三堂主棠歡則是為了談生意而暫時不在京城。 「先不說這個……你們連雲堂和皇家合作的這步棋下得可真險,一不小心就全軍覆沒了。」律燁似笑非笑的把玩著繪扇,「你真的有想清楚了麼?」 雖然這麼問對現在來說已經太遲,不過律燁卻是問出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疑問。 在御劍坊成立不久後,連雲堂便散出了一份聳動的暗殺名單,雖然江湖可能還要亂上一陣子,不過很快的就會有人來問這份名單的來處,問出那即將遭到眾人圍剿的對象…… 「是夠清楚了。即使是被利用也無怨無悔,畢竟子泱已經過得太苦了,能幫上這個忙又有何妨?」雲逸知道其他兩位堂主不會對他的舉動有所意見,但若是為了幫助一位友人賠上整個連雲堂,在他人的眼中無異是愚蠢的行為。 「子泱?是那江夫子麼?」律燁笑了出聲,「看起來像是為友人仗義而行,但是檯面下難道沒有什麼附加的利益交換嗎?」律燁的言語略顯犀利,他不可能天真的相信表面的美好。 「有是有……其實你也不用費心猜測,很快就會知道答案了。」雲逸啜了一口茶,他並不是故意要如此故弄玄虛,只是這件事所牽扯的關係太過複雜,當初他也是在半被脅迫之下達成協議的。 那個掌握一切的皇啊,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肯展現那蘊藏已久的光華? 「真是的,你們就是這一點麻煩,什麼事都說很快就知道了,把所有問題推得一乾二淨。」律燁埋怨道,孩子氣的一面讓人無法把他前一刻的犀利連結起來。 在輕笑出聲的同時,雲逸不禁想到了班剡,那總是洞悉一切的腦袋在聽到剛剛那番話後,肯定能循著蛛絲馬跡抓出整條脈絡。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這樣,一方面慶幸省去解釋的唇舌,一方面又害怕他在自己的言語間猜透自己深藏的心思。 雖然班剡曾親口承認若是跟雲逸打對台,誰輸誰贏還不知道,但是雲逸寧可自己永遠都不要成為班剡的敵手。 「說到這個,聽說你要離開一陣子是不是?」雲逸想到了律燁前陣子嚷嚷的事情,說什麼那裡陽光太毒風沙太大不想去,一副就是不情願的樣子。 「是啊,要去邊境處理一些私事,有好一陣子會看不到我囉!」 「現在那兒情勢還滿緊張的,需要幫忙嗎?」雲逸有些擔憂的看著毫無形象攤在桌案上的律燁,最近他們延國和律國邊境不斷有零星衝突,所以去邊境附近是能避者避,不能避的就只好小心一點了。 「沒關係,大哥會來接我。」一說到他那個大哥,律燁又更沒力了一點。 「那就好,我也該走了,你一路小心。」雲逸動手收起不多的東西,大步走出了廂房。 「……希望還回的來啊。」 剩下律燁一人的房內,緩緩溢出一聲過於沉重的嘆息。 |